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短歌行》

        枯黄的叶在一个萧瑟的秋季拥入土地怀抱，深冬只能用一具日渐褐色的身体和深刻的皱纹去想念那一次短暂飘零，我拎着汤面缓缓穿过林中小径，雪渗入破损的鞋底后引发身体一阵阵无声颤栗。
        推开宿舍木门后，扑面而来的热气氤氲了眼镜片，光秃秃的树枝迎着呼啸的北风在窗外摇曳，上衣口袋内的短信提示音在电光石火间一闪而过。
        自那日往后的许多个夜里，独自一人打校内的大理石桥走过，灯火裸露出摄人心魄的光。时常想起晚年的萨特，双目失明、饱受疾病折磨。却有一女子提笔在信中为他写道：这个世界疯狂，没人性，腐败透顶，你却一直清醒，温柔，一尘不染。
        然后才姗姗来迟般想起一些人。
        想起在虚拟时空里用文字堆砌出的小酒馆，还有开场玩笑的一句“嘿，别怕，我可不是什么好人啊”。

苦涩Margarita
        临风，我这个人没在黑灯瞎火里走过夜路，也没在天寒地冻里吃过冰，独自安稳过活了十九年，遇见你后才想要尽力疯狂一次，却因为你在旦夕间便尝遍了世间冷暖。
        那晚几乎一夜未眠。
        依稀记得清早晨光熹微，空气里飘着的蒙蒙细雨打在我温热的脸颊上，徐徐穿过人烟稀少的长街，将车票小心翼翼地在钱包夹层放好，然后随着摇晃的汽车昏昏欲睡。清醒后，撑一把伞站在陌生城市的街头，看着汽车扬起地面上的雨水匆匆而去。
        “你好，请问A学院怎么走？”
        “不知道。”
        雨水打在伞上乒乓作响，每每见远处模糊地出现一个人影，我便如同濒死之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欣喜若狂。忽然狂风大作，路边栽种的柳树甩动她湿漉漉的长发，赠了我一身水。我的眼眶开始发烫，手指哆哆嗦嗦地划开手机屏幕，心里顿时一咯噔，今日依然没有你的讯息。
        恍惚想起昔日甜蜜的诺言，“如果我迷路了怎么办”？
        “放心，有我在。”
        直到浑身狼狈地站在你面前，锋利的鞋沿把脚磨出豆大的泡，藏在一举一动中隐隐作痛。我微微昂起头一言不发，看着你低垂的眼眸里满是来不及收回的慌乱和躲闪。
        你只有一句“对不起”。
        失魂落魄地走上归程的汽车，售票员姐姐心疼道：“小姑娘啊，今天出门没看天气预报吧？瞧你冻得。”
        “对啊，是我太傻。”我哑着嗓子苦笑道，待她走后偷偷抹了把眼泪，靠在椅背上低声抽泣，哭吧，雨后才能见彩虹。

如血BloodyMary
        “感觉自己被骗了。”
        裹着大衣蜷缩在阳台角落里，冷风从我耳边呼啸而过，半晌后，耳朵里只剩下咩咩那断断续续的呜咽声，我张张口却一时哑言，喉咙难受得像是被堵住了一般。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心里划过一阵揪心的疼痛。
        “别问了，我不想说。”大概长大后都知道彼此过得不容易，不愿再给对方平添烦恼，我们都慢慢习惯了藏着各自的心事去独自负重前行。
        “好，我不问，你先擦擦眼泪，咱们不哭，”耳边的哭声渐渐弱下来，只剩下气息不稳的喘息声，“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定会过去的。”她那边很吵，细细听来，似乎是几个舍友正在嬉笑打闹。
        这世上总是有人欢喜有人烦忧。
        “没事儿，我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等放假回家后找你一起吃饭好不好。”
        “好。”我应着，正在通话霎时变成了一阵忙音。
        夜色透过亮子照在瓷砖上，微风穿过门缝吹起窗帘一角，半睡半醒之际收到咩咩的简讯: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一点也不善良。
        我喃喃道：没关系，你是善良的就好。
        不久后的某天上午，我在微机课上摆弄键盘，柔软的阳光顺着窗倾泻下来，把桌子一角照得铮明瓦亮。咩咩发来简讯：你有想过毕业后的事情吗？这一段时间我迷茫得快要疯掉了，我忽然发现自己学的专业只有我们这一届有，学校把我们骗了，我不知道毕业后自己能干点什么……
        我盯着手机欲言又止，最终在沉思中挣扎出一抹笑容：咩咩，俗话说“条条大路通罗马”，你绘画学了那么多年白瞎了吗？若以后咱俩实在找不着工作，就一起办个辅导班，我教语文，你教美术。
        好。

沉稳Fantasia
        公交车载我走过熟悉的长街，走过繁华的高楼大厦和低矮的村中房屋，走过平坦的柏油路和坑坑洼洼的泥泞小道，我冰凉的指尖触摸着盘旋在栅栏上的枯萎藤蔓，飞舞的雪花落在我的鼻尖上瞬间化成了小水珠，那个人所在的方向逆着光，四周是一片人潮拥挤。
        我学着木心的口气气急败坏道：“我是一个在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哪，你再不来，我要下雪了。”
        可回答我的只有空旷的街景和刺耳的鸣笛声。
        颓然地坐在车站旁边的木椅上，摸出手机给阿辰发简讯：于人声鼎沸或万籁俱寂中发觉自己其实一无所有。
        手机铃声在空气中突兀地响起，他飞扬的语调和呼呼作响的风声杂糅在一起：“嘿，我现在正站在天津的永乐桥上，今晚的月色真好啊，我拍了张照片给你，注意接收一下。”我调到聊天界面点开大图，图片用了滤镜，整个画面只见乌黑的轮廓，是一群鸟儿围绕着高楼展翅飞翔。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大概是走了很多路，他低沉的声音混着些许粗重的呼吸声，“因为一无所有，所以无所畏惧。”
        我不禁牵动嘴角莞尔一笑：“受教了，刚刚听说。”
        看到阿辰那张满脸血迹的照片是在不久后，他面色平静地告诉所有人——
        二零一六年十月的车祸现场，失去了意识，倒在血泊中。我庆幸躺在急救室里的我还能伸出拇指，吃了两个月的流食，躺了一百多天，你不会知道什么叫做无能为力，漫长的恢复期中命运的轨道已经偏离，一切都变了，我知道我自己挺过来了，有些事经历之后才会明白，好好的吧，远方的你们，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相信自己。

        喜欢下午三点到五点的白日，穿过操场主席台一排明晃晃的玻璃窗，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右手边阴凉的寸寸蔓延，越过红色塑胶跑道覆盖我倾斜的影子，化成吹散额前的一缕凉风。
        撕开信封、展开信纸，首行字迹跃上眼睛——
        嘿，见字如面！
        来年下雪你们来吧，我们去街边找一个露天的小摊，温几杯酒、几盏茶，静静地从黄昏赖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