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行大道﹐号为道士。身心顺理﹐唯道是从﹐从道为事﹐故称道士。
                                    ——《太霄琅书经》

         奶奶说，故事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讲起。
         有多久呢？我歪着小脑袋坐在庭院的板凳上，把四季从春到冬的每个日子细数了一遍。可很久很久以前似乎更加遥远，像是一个人离家多年，从未归来。
         在那般模糊的岁月里，有个人从远方流浪而来，站在一片荒芜的土地上，摸着下巴上一撮黑白杂糅的胡子，衣衫、背包通通破旧不堪。那时的村庄只有一条街，晚上借着一根火柴的光就能从街头逛到街尾，那时的房屋也仅仅算得上能遮风避雨，屋顶用捆紧的杂草盖着，砌墙的大理石混着泥土香。
         此后，悠长的岁月渐渐生了一层灰，尘土随风扬起又落下，流浪的人安居或离开。
         他是谁？我摇晃着奶奶的胳膊，急切地想知道答案。她长满茧子的双手抚上我的额头，轻轻眯起的眼睛里满是慈爱。
         是我们的祖先啊！奶奶的声音像一片轻柔的羽毛，远眺的目光仿佛要越过时间飘向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们的祖先啊，他是一名道士。
         道士？就是那种带着圆圆墨镜、留着八字胡的江湖骗子？给人算命的时候两指一掐，鸡毛掸子装腔作势一扫，嘴里还念念有词的那个？我的眉头一紧，充满期待的眼神一下子垮了，奶奶你骗人，道士怎么会结婚生子？
         在我的潜意识里，道士应该和和尚一样，戒酒、戒色、戒荤，过着无欲无妄的生活，简单又朴素。
         小丫头别胡说，这是对祖先的大不敬！奶奶把脸一板，我立刻噤了声。
         哈哈，都什么时代了，你奶奶怎么还这么老封建？坐在门槛上的爷爷忍不住大笑起来，不过咱们祖先真是个道士，还是可以嫁娶的那一类。
         我的眼里依然闪烁着不可置信的光。
         小丫头，现在时代不同了，道士喝酒、吃肉的都有喽。奶奶爬满皱纹的脸颊被熊熊炉火映得通红，嗓子里细声呢喃着，人家的日子说不定比我们过得还舒坦！
         我的脑袋里忽然闪过一记灵光，弯起嘴角便大声嚷嚷起来，奶奶，爷爷也是一点儿肉也不吃呢！是不是传说中的道士转世啊？
         那可不好说，你爷爷只是继承了祖先的口味，奶奶稍稍一思索，故意提高自己的语调，也可能是哪个和尚转世咧。
         爷爷听闻悄悄去摸自己光溜溜的脑袋，惹得我和奶奶相视一笑。

         有些事好像自打我记事起便是那样，习惯的生活方式像是田野里一朵最不起眼的花儿，沉默得如同无色无味的空气，直到有天山花烂漫时，路人终于停下他跋涉的脚步，为它情不自禁地“呀”了一声。
         印象里，家里除夕夜的餐桌总是很“贫穷”。
         煤气灶上永远煮着半锅白粥，餐桌上，老婆碗里盛好的豆腐可怜巴巴地紧挨着。妈妈会赶在日落之前包肉馅的饺子，最后却小心翼翼地藏好。
         日落后，家里只剩卧室里一盏白炽灯，沉默的氛围和热闹的电视声形成强烈的对比，爸妈时不时交头接耳，忙碌着给亲朋好友发送祝福短信，我和小妹趁机把贼手伸向果盘，摸一把糖果匆忙塞进嘴巴里。
         凌晨，烟火划亮黑夜，耳边响起鞭炮噼里啪啦的声音。邻家把丰盛的菜肴端上餐桌，酒杯在席间相互碰撞着，细细听来是一阵阵欢声笑语。相比之下，一墙之隔的家中光景甚是凄清。
         妈妈，我们能吃点肉吗？小妹两眼泪汪汪，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
         不能吃！妈妈眼皮都未抬一下，毫不犹豫地拒绝。
         为什么？妹妹听后摇着头唉声叹气，别人家的餐桌上都摆着大鱼大肉呢。
         因为你姓陈啊！我一本正经地回答小妹的疑问，听奶奶说，我们的祖先可是个道士呢。
         对，做人不能忘本，除夕吃素是对祖先的一种尊敬，爸爸颇为严厉地告诫我和小妹，你们俩可别胡闹，鱼肉一定要等到明天太阳出来才能动，虽然是规定，但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忍忍吧……妈妈莞尔一笑，我刚嫁给你们爸爸时也不习惯这个奇怪的规定，当时你们奶奶可是对我千叮咛万嘱咐，把这事说得很邪乎。
         邪乎？我两眼一亮。
         是啊！爸爸的声音一沉，听来毛骨悚然，听老人说，当年村东头有人不满意这个规定，除夕夜非要开荤……
         然后呢？怎么样了？我和小妹好奇极了。
         第二天起床口里全是疮，爸爸淡淡地回答道，简直自作自受，怎么能跟祖先呛声呢？胆子真大。
         现在社会上崇尚科学！妈妈白了爸爸一眼，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上火嘛，不过发生这件事之后再没人敢站出来挑战这个规定了。
         唉——什么时候能在除夕吃上肉啊！小妹故作沧桑。
         这简单！妈妈调皮地冲我们俩挤眉弄眼，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等你们有了婆家后就不必再搭理这些硬性规定了。
         一番话唬得我和小妹面面相觑，再不作声。
         太阳从东方缓缓升起，直到阳光把整间房照得亮堂起来，妈妈才姗姗端起放水饺的簸箕，麻利地煮水、下锅……门外的鞭炮声接二连三，走上街也格外热闹，人们的脸上挂着喜气洋洋的笑容，仿佛憋闷了一夜的种子发芽后迅速破土而出。
         老兄，现在可以开荤了吧，不如去我家喝一杯？
         男人们勾肩搭背，走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