腋下夹着一本书,鼻梁托着一副眼镜,白衬衣配黑西裤,走路温柔地带起一阵清风。停!这些风流儒雅的画面与他无关。
且看——
休闲搭配,脚蹬炫酷运动鞋,鹅蛋头,钩子眉,瞪眼。额前布满了大滴汗珠,浑身涌动着喷张的热血,一巴掌拍开教室的门,衬衫领口还残留着一滩清晰的水渍。
莫怕,此人并非乡间恶霸镇关西,而是吾桃李满天下的语文老师。
高一,“新竹高于旧竹枝,全凭老干为扶持”。
十六岁,因为严重胃痛戛然而止的一场摸底考试,夜里用一纸杯热水送药,独自在孤清的灯光里佝偻前行。
几日后安然返校,沿着回旋曲折的楼梯拾级而上,一个急转身竟与他碰了个面对面,手机屏幕那幽蓝色的冷光染上他紧蹙的眉头,吓得我浑身一哆嗦,说完“老师好”后,脚底一抹油,便溜进了教室。
“哎?”他站在教室门口惊愕地看着我,“你怎么才来?”
此时我已经长腿一迈,安全着陆到座位上:“胃疼请假回家了。”
“哦。”他一笑,“语文老师这么大的魅力不可能有人旷课嘛。”
“注意饮食,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他昂着头看天花板,“不过下课得抄抄同学的笔记,语文课落下真是太可惜了。”
我把小脑袋瓜点得像小鸡啄米一样。
“好了,下面我们继续上课。”他拿起语文试卷,“哎?我讲到哪儿了?”
高二,“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十七岁,一缕缕红血丝染红了青砖缝隙,寂静的黑暗迫不及待吞噬稀疏星光,人心惶惶不安。
“有人掉下去了。”晚自习课间,趴在窗边的一个同学慌乱地转过头,对着嘈杂的教室喃喃道,“有血……”
“啊——”声嘶力竭的喊声划破天际:“外面……外面有人跳楼了。”
小假期后,教室的窗户被钉了一半,通风的长形走廊也有往上安玻璃的迹象。学校封锁了消息,仿佛那起让人震惊的跳楼事件只是群众的一个错觉而已。
“同学们,你们在这儿学习为了什么啊?”他侧身单手撑着黑板,把手里的书往讲台一甩,冷哼一声。
“为祖国做出贡献,那都是后话!”他语调突然一扬,“在这儿学习,首先要对得起你们那含辛茹苦的爹娘!别有点什么事情就想轻生,你死了一点都不可惜,可怜的是你的爹娘。”
“考不上大学又怎样?条条大路通罗马!这不是你意志消沉的借口。”他一顿,“好死也不如赖活着。”
“最后送给同学们一句话。”他龙飞凤舞一番,几个飘逸的大字稳稳落在黑板上。
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高三,“鹤发银丝映日月,丹心热血沃新花”。
十八岁,一记拳头打在棉花上也会痛,撕心裂肺、伤筋动骨;平淡就像日子里的一根刺,看不见、摸不着。
高考倒计时,每天固定的三点一线的生活:宿舍、食堂、教学楼。活像行尸走肉。晚自习后在夜里的街上撒泼:“高三了,再不疯狂我们就老了!”
好像用尽了全部力气,走到宿舍门口的几个人都沉默了,神情又恢复了上课时的淡然。
一抹蓝色的背影闯入视线,他爬楼梯的样子没有课堂上的神采奕奕,有些驼背,两个胳膊耷拉着一步步往上走,他走得很慢,背影有着说不出的苍老。
偶尔有同学超过他,问候一声:“老师好。”他才缓缓抬起视线,点点头回应:“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