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第八十一回导读
(2016-05-20 07: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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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兰陵笑笑生与国宝 |
导读:正月初十日,韩爱国与来保江南购货返家。三月初八日,韩得知西门已死,私卖货物携银投奔东京。来保私扣八百两货,剩余交与月娘卖二千两银。来保夫妇偷西门庆家东西。
玄机:汤臣欺主背恩,不仅觊觎郁夫人,而且偷盗严嵩书画,被王世贞投毒致死。
关键:回首诗。二千两银子。箱笼细软。势败奴欺主,时衰鬼弄人。回尾诗。
第八十一回 韩道国拐财倚势 汤来保欺主背恩
万事从天莫强寻,天公报应自分明。
贪淫纵意奸人妇,背主侵财被不仁。
莫道身亡人弄鬼,由来势败仆忘恩。
堪叹西门成甚业,赢得奸徒富半生。
话说韩道国与来保两个,自从西门庆将二千两银子(下文改四千两),打发他在江南等处置买货物。一路餐风宿水,夜住晓行。到了扬州去处,抓寻苗青家内宿歇。苗青见了西门庆手札,想他活命之恩,尽力趋奉。他两个成日寻花问柳,饮酒取乐。一日初冬天气,寒云淡淡,哀雁凄凄,树木雕零,景物萧瑟,不胜旅思。于是两人连忙将银往各处置了布匹,装在杨州苗青家安下,待货物买完起身。(江南置买抄录大典货物)
先是韩道国请的旧日婊子杨州旧院王玉枝儿,来保便请了林彩虹妹子小红,逐日请杨州盐客王海峯和苗青游宝应湖。游了一日,归到院中。玉枝儿鸨子生日,韩道国又邀请众人摆酒,与鸨子王一妈做生日。使后生胡秀置办酒肴果菜,又使他请客商汪东桥与钱晴川两个,久不见到,想着他就同王海峯来了。
至日落时分胡秀才来(有意晚回),被韩道国带酒骂了几句,说:“这厮不知在哪吃酒,吃的这咱才来!口里喷出来酒气!客人已先来了半日,你却不知哪里去来?我到明日定弄你出去!”那胡秀把眼瞅着他,走到下边,口里喃喃吶吶说:“你骂我?你家老婆在家里仰搧【卖身】着挣,你在这里合蓬【嫖妓】着丢!宅里老爹,包着你家老婆,日的不【方】便了,才教你领本钱出来做买卖!你在这里快活,你老婆不知怎么受苦哩!得人不化,日出你来!你落的为人?”对玉枝儿鸨子只顾说,鸨子便拉出他院子里,说:“胡官人,你醉了,你往房里睡去罢!”那胡秀大吆小喝,白不进房来。
不料韩道国正陪众客商在席上吃酒,身穿着白绫道袍,线绒毛衣,毡鞋绒袜,听见胡秀口内放屁辣臊,心中大怒,走出来,踹了两脚,骂道:“贼野囚奴,我用五分银子雇你一日,怕寻不出人来?”即时就赶他去。那胡秀哪里肯出门?在院子内声叫起来,说道:“你如何赶我?我没坏了管帐事。你倒养老婆,倒撵我?看我到家说不说!”被来保劝住韩道国,又手拉胡秀过一边,说道:“你这狗骨头,原来这等酒硬?”那胡秀道:“保叔,你老人家休管他。我吃什么酒来?我和他做一做!”被来保推他往屋里挺觉去了。(此戏演给来保看)
正是:
酒不醉人人自醉,
色不迷人人自迷。
来保打发胡秀房里睡去不提。韩道国恐怕众客商耻笑,和来保席上觥筹交错,递酒开笑。林彩虹、小红姊妹二人并王玉枝儿、三个唱的,弹唱歌舞。花攒锦簇,行令猜枚,吃至三更方散。次日,韩道国要打胡秀。胡秀说:“小的倒不晓这一字!”被来保、苗小湖做好做歹劝住了。
话休饶舌,有日货物置完,打包装载上船。苗青打点人事礼物,抄写书帐,打发二人并胡秀起身。王玉枝并林彩虹姊妹,少不的置酒码头,作别饯行。从正月初十日起身,一路无词。
一日,船前行临闸上,这韩道国正在船头上站立,忽见街坊严四郎从上流坐船而来,往临江接官去。看见韩道国举手说:“韩四桥,你家老爹从正月间没了!”说毕,船行的快,就过去了。这韩道国听了此言,遂安心在怀,瞒着来保,不对他说。
不想那时河南山东大旱,赤地千里,田蚕荒芜不收,棉花布价,一时踊贵,每匹布帛,加三利息,各处乡贩,都打着银两远接【远方接货】,在临清一带码头,迎着客货而买。韩道国便与来保商议:“船上布货,约四千余两(上文称二千两)。现今加三利息,不如且卖一半,便宜【减少】钞关纳税。就到家发卖,也不过如此。遇行市不卖,诚为可惜!”来保道:“伙计所言虽是,诚恐卖了一时到家,惹当家财主见怪,如之奈何?”韩道国便说:“老爹见怪,都在我身上。”来保强不过他,只得在码头上发卖了一千两布货。
韩道国说:“双桥你和何秀在船上等着纳税。我打旱路,同小郎王汉,把这一千两银子,装成驮垛,先行一步家去,报老爹知道。”来保道:“你到家,好歹讨老爹一封书来,下与钞关钱老爹,好少纳税钱,先放船行。”韩道国应诺,同小郎王汉装成驮垛,往清河县家中来,不在言表。(韩胡吵架,为的是让胡秀监视来保)
有日进城,在瓮城南门里,日色渐落。不想路上撞遇西门庆家看坟的张安,推着车辆酒米食盒,正出南门。看见韩道国便叫:“韩大叔,你来家了?”韩道国看见他带着孝,问其故。张安说:“老爹死了,明日三月初九日是断七,大嫂教我拿此酒米食盒往坟上去,明日坟上与老爹烧纸去也。”这韩道国听了,说:“可伤,可伤!果然路上行人口似碑,话不虚传。”打头口径进城中,那时天已渐晚。
但见:
十字街荧煌灯火,九曜庙香霭钟声。一轮明月挂疏林,几点疏星明碧落。六军营内,呜呜画角频吹。五鼓楼头,点点铜壶双滴。四边宿雾,昏昏罩舞榭歌台。三市沉烟,隐隐闭绿窗朱户。佳人归绣,纷纷仕子卷书帏。(皇帝驾崩,举国挂哀)
这韩道国进城来,到十字街上,心中算计:“且住,有心要往西门庆家去,天色又晚,况令他已死了,不如且归家,停宿一宵,和浑家商议了,明日再去不迟。”于是和王汉打着头口,径到狮子街家中。二人下了头口,打发赶脚人回去,叫开门,王汉搬行李驮垛进来。
有丫环看见,报与王六儿说:“爹来家了。”老婆一面迎接入门,拜了佛祖,拂去尘土,驮垜褡裢放在堂中。王六儿替他脱衣坐下,丫环点茶吃。韩道国先告诉往回一路之事:“我在路上撞遇严四哥,说老爹死了。刚才来到城外,又撞见坟头张安推酒米往坟上去,说明日是断七,果不虚传。端的好好的怎的死了?”
王六儿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时祸福,谁人保得无常?”韩道国一面把驮垛打开,里面是他江南置的衣裳,细软货物。两条褡裢内,又倒出那一千两银子,一封一封倒在坑上,打开都是白光光雪花银两,因对老婆说:“此是我路上卖了这一千两银子先来了。”又是两包梯己银子一百两:“今日晚了,明日早送与他家去罢?”因问老婆:“我去后,家中他先看顾你不曾?”
王六儿道:“他在时倒也罢了,如今你这银,还送与他家去?”韩道国道:“正是要和你商议,咱留下些,把一半与他如何?”老婆道:“呸!你这傻才,这遭再休要傻了!如今他已是死了,咱和他有甚瓜葛?不争你送与她一半,教她招韶道儿【唠叨】,问你【银两】下落?这里无人,到不如一狠二狠,把他这一千两咱雇个头口,拐了上东京,投奔咱孩儿那里。愁咱亲家太师爷府中,招放不下你我?”
韩道国说:“丢下这房子,急切打发不出去,怎了?”老婆道:“看你没嚷骂,何不叫将第二个【老二】来,留几两银子与他,就教他看守便了。等西门庆家人来寻你,只说东京咱孩儿叫俺两口去了。莫不她七个头八个胆,敢往太师府中寻咱们去?就寻去,你我也不怕他!”韩道国说:“争奈我受大官人好处,怎好变心的?没天理了!”
老婆道:“自古有天理,到没饭吃哩!他占用着老娘,使他这几两银子,不差什么!想着他孝堂,我到好意备了一张插桌三牲,往他家烧纸。他家大老婆,那不贤良的淫妇,半日不出来,在屋里骂的我好讪的!我出又出不来,坐又坐不住。过后她第三个老婆出来,陪我坐。我不去坐,坐轿子来家!想着她这么【寡】情儿,我也该使她这几两银子!”一席话,说的韩道国不言语了。
夫妻二人,晚夕计议一定,到次日五更,叫将他兄弟韩二来,如此这般,教他看守房子,又把与他一二十两银子盘缠。那二捣鬼千肯万肯说:“哥嫂只顾去,等我打发她!”这韩道国就把王汉小郎,并两个丫头,也跟他带上东京去了,雇了二辆大车,把箱笼细软之物,都装在车上,投天明出西门,径上东京去了。
正是:
撞碎玉笼飞彩凤,
顿断金锁走蛟龙。
这里韩道国夫妻去东京不提。单表吴月娘次日带孝哥儿,同孟玉楼、潘金莲、西门大姐、奶子如意儿、女婿陈经济,往坟上与西门庆烧纸。坟头张安告诉月娘昨日撞见韩大叔来家一节。月娘道:“他来了,怎的不到家里来?只怕他今日来。”在坟上烧了纸,坐了没多回,老早就赶了来家,使陈经济往韩家叫韩伙计去,问他船到哪里了。
初时叫着,不闻人言,次则韩二出来,说:“俺侄女儿东京叫哥嫂去了,船不知在哪里。”这陈经济回月娘,月娘不放心,使陈经济骑头口往河下寻舟去了。三日到临清码头船上,寻着来保船只。来保问:“韩伙计先打了一千两银子家去了。”经济道:“谁见他来?张安看见他进城,次日坟上来家,大娘使我问他去,他两口子携家连银子,都拐的上东京去了。如今爹死了,断七过了,大娘不放心,使我来找寻船只。”
这来保口中不言,心内暗道:“这天杀,原来连我也瞒了!嗔道路上卖了这一千两银子,干净要起贼心!正是人面咫尺,心隔千里!”当下这来保见西门庆已死,也安心要和他【韩道国】一路,把经济小伙儿引诱在码头上唱店中歌楼上饮酒,请婊子玩耍,暗暗从船上搬了八百银两货物,卸在店家房内,封记了。一日钞关上纳了税,放船过来,在新河口起脚装车,往清河县城里来,卸在家中东厢房。那时自从西门庆死了,狮子街丝绵铺已关了。对门缎铺,甘伙计、崔本卖货银两,都交付明白,各辞归家去了,房子也卖了,只有门首解当铺、生药铺,经济与傅伙计开着。
这来保妻惠祥,有个五岁儿子,名僧宝儿。韩道国老婆王六儿,有个侄女儿四岁,二人割衿,做了亲家。家中月娘通不知道。这来保交卸了货物,就一口把事情都推在韩道国身上,说他先卖了二千两银子来家。那月娘再三使他上东京,问韩道国银子下落,被他一顿话,说:“咱早休去!一个太师老爷府中,谁人敢到?没的招是惹非?他不来寻趁,咱家念佛,到没的招惹虱子头上挠?”月娘道:“翟亲家也亏咱家替他保亲,莫不看些分上人情儿?”来保道:“他家女儿现在他家,她敢只护她娘老子,莫不护咱不成?此话只好在家对我说罢了。外人知道,传出去,到不好了!这几两银子,更休提了。”
月娘教他会买头【买家】,发卖布货。他甫【刚】会了买主儿,月娘教陈经济兑银讲价钱,【买】主儿却不服,拿银出去了。来保便说:“姐夫,你不知买卖甘苦,俺在江湖上走的多,晓的行情。宁可卖了悔,休要悔了卖。这货来家,得此价钱就够了。你把弓儿拽满十分,迸了主儿,显的不会做生意。我不是托大说话,你年少不知事体。我莫不胳膊儿往外撇?不如卖掉了是一场事。”那经济听了,使性儿不管了。
来保不等月娘吩咐,劈手夺过算盘来,邀回买主儿来,把银子兑了二千余两,一件件交付与经济经手,交进月娘收了,推货出门。月娘给了陈经济二三十两银子房中盘缠。他便故意儿昂昂大意【大大咧咧】不收,说道:“你老人家还收了。死了爹,你老人家死水兑自家盘缠,又与俺们做甚?你收了去,我决不要!”
一日晚夕,外边吃的醉醉儿的,走进月娘房中,搭伏着护炕,说念月娘:“你老人家青春少小,没了爹,你自家守着这点孩子儿,不害孤零么?”月娘一声儿没言语。
一日东京翟管家寄书来,知道西门庆死了,听见韩道国说他家中有四个弹唱出色女子,该多价钱,说好了,兑银子去,要载到京答应老太太。月娘见书,慌了手脚,叫将来保来计议:“与他好,不与他好?”来保进入房中,也不叫娘,只说:“你娘子人家不知事,不与她去,就惹下祸了!这个都是过世老头儿【西门庆】惹的,恰似卖富一般,但凡摆酒请人,就教家乐出去,有个不传出去的?何况韩伙计女儿,又在府中答应老太太,有个不说的?我前日怎么说来?今果然有此勾当钻出来!你不与他,他裁派府县差人,坐名儿来要,不怕你不双手儿奉与他,那就迟了!不如今日,难说四个都与他,胡乱打发两个与他,还做面皮!”
这月娘沉吟半晌,孟玉楼房中兰香,与金莲房中春梅,都不好打发。绣春又要看哥儿,不出门,问她房中玉箫与迎春,情愿要去。以此就差来保雇车辆,装载两个女子,出门往东京太师府中来。不料来保这厮,在路上把这两个女子都奸了。(二女完成任务归家。另喻汤臣糟蹋或私吞了两幅画)
有日到东京,会见韩道国夫妇,把前后事都说了。韩道国道:“若不是亲家看顾我,在家阻住,我虽然不怕她。【谅她】也不敢来东京寻我。”翟谦看见两个女子迎春、玉箫都生的好模样儿,一个会筝,一个会弦子,都不上十七、八岁,进入府中服侍老太太,赏出两锭元宝来。
这来保扣了一锭,到家只拿出一锭元宝来与月娘,还将言语恐吓月娘:“若不是我去,他这锭元宝还不得拿家来。你还不知韩伙计两口儿,在那府中好不受用富贵!独自住着一所宅子,呼奴使婢,坐五行三,翟管家以老爷呼之!他家女孩儿韩爱姐,逐日上去答应老太太,寸步不离,要一奉十,拣口儿吃用,套换穿衣。如今又会写又会算,福至心灵,出落得好长大身材,姿容美貌!前日出来见我,打扮的如琼林玉树一般,百伶百俐,一口一声,叫我保叔。如今咱家这两个家乐,到那里还在她手里讨针线哩!”说毕,月娘甚是知感他不尽,打发他酒馔吃了,与他银子,又不受,拿了一匹缎子,与她妻惠祥做衣服穿,不在话下。
这来保一日同她妻弟刘仓往临清码头上,将布货封寄店内,尽行卖了八百两银子,暗买下一所房子在外边,就在刘仓家右边门首,开了个杂货铺儿。他便逐日随祈祀会茶。她老婆惠祥,要便【经常】对月娘说,假推往娘家去,到房子里从新换了头面衣服珠子箍儿,插金戴银,往王六儿娘家人王母猪家,扳亲家,行人情,坐轿看她家女儿去,来到房子里,依旧换了惨淡衣裳,才往西门庆家中来,只瞒过月娘一人不知(以旧换新,盗窃家财)。来保这厮,常时吃醉了,来月娘房中嘲话调戏,两番三次。不是月娘为人正大,也被她说念的心邪,上了道儿!
有一个家奴院公,在月娘跟前,说来保媳妇子在外与王母猪作亲家,插金戴银,行三坐五。潘金莲也对月娘说了几次,月娘不信。惠祥听见此言,在厨房中骂大骂小。金莲便装胖学蠢,自己夸奖,【学惠祥】说众人:“你们只好在家里说炕头子上嘴罢了!像我,水皮子上顾瞻【水运】将家中这许多银子货物【运】来家!若不是我,都乞韩伙计老牛箝嘴【私吞】,拐了往东京去,只呀的一声,干丢在水里也不响!如今还不得俺们一个是,【反】说俺赚了主子的钱了,架俺一篇是非!正是割股的【割股救主】也不知,捻香的【只管烧香】也不知!自古信人调,丢了瓢!”
她媳妇子惠祥便骂:“贼嚼舌根的淫妇!说俺两口子赚的钱大了,在外行三坐五,扳亲家!老道出门,我问我姊那里借的衣裳,几件子首饰,就说是俺落得主子银子治的,要挤撮俺两口子出门!也不打紧,等俺们出去,料莫天不着饿老鸦儿吃草【天不让我饿死】。我洗净着眼儿,看你这些淫妇奴才,在西门庆家里住牢着?”月娘见她骂大骂小,寻由头儿和人嚷闹要上吊,汉子又两番三次在无人处在跟前无礼,心里也气得没入脚处,只得教她两口子搬离了家门。这来保就大利利和他舅子开起个布铺来,发卖各色细布。日逐会祈祀【聚会】,行人情,不在话下。(来保盗宝是月娘指使,还是为自己?来保自此再未出现)
正是:
势败奴欺主,时衰鬼弄人。
有诗为证:
我劝世间人,切莫把心欺。
欺心即欺天,莫道天不知。
天只在头上,昭然不可欺。
毕竟未知后来何如,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