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第二十三回导读
(2016-03-26 05:58: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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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揭秘金瓶梅 |
导读:金莲让惠莲烧猪头。金莲偷听西门与惠莲山洞私会。
玄机:宋惠莲得罪并轻信金莲,暗指忠臣夏言与严嵩矛盾。
关键:郁大姐。茉莉花酒。你半夜没听见狗咬。但恐莫逃兴废。
第二十三回 玉箫观风赛月房 金莲窃听藏春坞
行动不思天理,施为怎合成规。
徇情纵意任奸欺,仗势慢人尊已。
出则锦衣骏马,归时越女吴姬。
休将金玉作根基,但恐莫逃兴废。
(警告大明王朝)
话说一日腊尽阳回,新正【新年正月】佳节,西门庆贺节不在家。吴月娘往吴大妗子家去了(吴月娘第三次独行)。午间孟玉楼、潘金莲都在李瓶儿房里下棋。玉楼道:“咱们今日赌什么好?”潘金莲道:“咱每人三盘赌五钱银子东道,三钱买金华酒儿,那二钱买个猪头来,教来旺媳妇子烧猪头咱们吃。只说她会烧的好猪头,只用一根柴禾儿,烧的稀烂。”玉楼道:“大姐姐她不在家,却怎的计较?”金莲道:“存下一分儿,送在她屋里,也是一般。”说毕,三人摆下棋子下了三盘,李瓶儿输了五钱银子。金莲使绣春儿叫将来兴儿来,把银子递与他,教他买一坛金华酒,一个猪首,连四只蹄子,吩咐:“送到后边厨房里,教来旺儿媳妇惠莲快烧了,拿到你三娘屋里,等着我们就去。”那玉楼道:“六姐,教她烧了拿盒子,拿到这里来吃罢!后边李娇儿、孙雪娥两个看着,请她是不请她是?”金莲遂依听玉楼之言。
(玉楼左右逢源,上下兼顾,藏而不露,是徐阶作风)
不一时,来兴儿买了酒和猪首,送到厨下。惠莲正在后边和玉箫在石台基上坐着抓子儿。来兴儿便叫她:“惠莲嫂子,五娘、三娘都上复你,使我买了酒,猪首连蹄子,都在厨房里,教你替她们烧熟了,送到前边六娘房里去。”惠莲道:“我不得闲,与娘纳鞋哩!随问教哪个烧烧儿罢,巴巴【偏偏】坐名儿教我烧!”来兴儿道:“你烧不烧随你,交与你,我有勾当去了。”说着,扬长出去了。玉箫道:“你且丢下,替她烧烧罢!你晓得五娘嘴头子,又惹得她声声气气的。”惠莲笑道:“五娘怎么就知我会烧猪头(严嵩侦听夏言有文献可查),巴巴的裁派与我替她烧?”于是起身走到大厨灶里,舀了一锅水,把那猪首蹄子剃刷干净,只用一根长柴安在灶内,用一大碗酱油并回香大料,拌着停当,上下锡古子【鼓形锡锅】扣定,那消一个时辰,把个猪头烧得皮脱肉化,香喷喷五味俱全,将大冰盘盛了,连姜蒜碟儿,教小厮儿用方盒拿到前边李瓶儿房里,旋打开金华酒筛来。
玉楼拣上份儿齐整的留下一大盘子,并一壶金华酒,与月娘吃,使丫环送到上房里。其余三个妇人围定,把酒来斟。正吃中间,只见惠莲笑嘻嘻走到跟前,说道:“娘们试尝这猪头,今日小的烧的好不好?”金莲道:“三娘刚才夸你倒好手段儿,烧的这猪头倒且是稀烂。”李瓶儿问道:“你真个用一根柴禾儿?”惠莲道:“不瞒娘们说,还消不得一根柴禾儿哩!若是一根柴禾儿,就烧得脱了骨。”玉楼叫绣春:“你拿个大盏儿,筛一盏儿与你嫂子吃。”李瓶儿连忙叫绣春斟酒,她便取拣碟儿,拣了一碟猪头肉儿递与惠莲,说道:“你自造的,你试尝尝!”惠莲道:“小的自知娘们吃不得咸,没曾好生加酱,胡乱也罢了,下次再烧时,小的知道了!”于是插烛也似磕了三个头,方才在桌头旁边立着,做一处吃酒。
到晚夕月娘来家,众妇人见了月娘,小玉悉将送来的猪头拿与月娘看。玉楼笑道:“今日俺们因在李大姐处下棋,嬴得李大姐猪头,留与姐姐吃。”月娘道:“这般有些不均了。各人赌胜,只亏了一个就不是了。咱们这等计较罢,只当大节下,咱姊妹这几人,每人轮流治一席酒儿,也叫将郁大姐来,晚间耍耍有何妨碍?强如那等赌胜负,难为一个人。我的主张好不好?”众人都说:“姐姐主张的是!”月娘道:“明日就是初五日,我先起罢,使小厮叫郁大姐来。”于是李娇儿占了初六,玉楼占初七,金莲占了初八日。金莲道:“只我便宜,那日又是我的寿酒,又该我摆酒,一举而两得。”问孙雪娥,孙雪娥半日不言语。月娘道:“也罢,你们不要缠她了,教李大姐挨着罢。”玉楼道:“初九日又是六姐生日,只怕有潘姥姥和她妗子来。”月娘道:“初九日不得闲,教李大姐挪在初十日也罢了!”
众人计议已定,话休饶舌。先是初五,西门庆不在家,往邻家赴席去了,月娘在上房摆酒,郁大姐弹唱,请众姊妹欢饮了一日方散。到第二日,却该李娇儿,挨着就是玉楼、金莲,都不必细说。
须臾,过了金莲生日,潘姥姥、吴大妗子,都在这里过节玩耍。看看到初十日,该李瓶儿摆酒,使绣春往后边请雪娥去,一连请了两替,答应着来,只顾不来。玉楼道:“我就说她不来,李大姐只顾强去请她,可是她对着人说:‘你们有钱的吃十轮酒,没的拿俺们赤脚绊驴蹄【以硬欺软,嫌吃猪头不请她】。’似她这等说,俺们罢了,把大姐姐当成驴蹄子了!(反映徐阶与高拱关系不睦)”月娘道:“她恁不是嚷骂,杵窝子行货!都不消理她了,又请她怎的?”于是摆上酒来,众人都来前边李瓶儿房里吃酒,郁大姐在旁弹唱。当下也有吴大妗子和西门大姐共八人饮酒。那日西门庆不在家,往人家去了,月娘吩咐玉箫:“等你爹来家要吃酒,你在房里打发他吃就是了。”玉箫应诺。
不想后晌时分,西门庆来家,玉箫向前替他脱了衣裳,西门庆便问月娘往哪去了?玉箫回道:“都在前边六娘房里和大妗子、潘姥姥吃酒哩!”西门庆道:“吃的是什么酒?”玉箫道:“是金华酒。”西门庆道:“还有年下你应二爹送的那一坛茉莉花酒,打开吃。”一面教玉箫旋把茉莉花酒打开,西门庆尝了尝,说道:“正好你娘们吃。”教玉箫、小玉两个提着送到前边李瓶儿房中。(西门庆如此关注酒,提示赵文华与严嵩因酒反目)
惠莲正在月娘旁边侍立斟酒,见玉箫送酒来,蕙莲俐便,连忙走下来接她的酒,玉箫便递了个眼色与她,向她手上捏了一下,这老婆就知其意。月娘问玉箫:“谁使你送酒来?”玉箫道:“爹使我来。”月娘道:“你爹来家多大回儿了?”玉箫道:“爹刚才来家,因问娘们吃的什么酒?说是金华酒,就教我把应二爹送的这一坛茉莉花酒拿来与娘们吃。”月娘问:“你爹若吃酒,房中放桌儿,有现成菜儿打发他吃。”玉箫应诺,往后边去了。
这惠莲在席上站立了一回,推说道:“我后边看茶去,与娘们吃。”月娘吩咐:“对你姐说,上房拣妆里有六安茶,炖一壶来俺们吃。”这老婆一个猎古调【急转身】,跟在玉箫后边。玉箫到堂屋门首取茶来,努了个嘴儿与她。老婆掀开帘子进月娘房来,只见西门庆坐在椅上正吃酒,走向前,一屁股坐在他怀里,两个就亲嘴咂舌头做一处。老婆一面用手揝【zuàn】着他那话,一面在上噙酒哺与他吃。老婆便道:“爹,你有香茶再与我些,前日你与的那香茶都没了。”又道:“我欠薛嫂儿几钱花儿钱,你有银子与我些儿,我还她。”西门庆道:“我茄袋内还有一二两,你拿去。”说着,西门庆要解老婆裤子,老婆道:“不好,只怕人来看见。”西门庆道:“你今日不出去,晚夕在后边咱好生耍耍。”老婆摇头说道:“后边惜薪司挡住路儿,柴众【后厨柴多,喻女人多】,咱不如还在五娘那里色丝子女【绝好】。”玉箫在堂屋门首观风,由他二人在屋里做一处玩耍。
常言道:“路上说话,草里有人。”不防孙雪娥正从后来,听见房里有人笑,只猜玉箫在房里和西门庆说笑,不想玉箫又在穿廊下坐的,就立住了脚。玉箫恐怕她进屋里去,便一径支她说:“前边六娘请姑妈,怎得不往那里吃酒去?”那雪娥鼻子里冷笑道:“俺们是没时运的人儿,漫地里栽桑,入不上它行【插不进行】,骑着快马也赶不上她,拿什么伴着她吃十轮儿酒?自己穷的伴当儿【奴仆】伴得没裤儿穿!”正说着,被西门庆房中咳嗽了一声,雪娥就往厨房里去了。玉箫把帘子掀开,老婆见无人,急伶俐两三步就叉出来,往后边看茶去了。
须臾小玉从外边走来,叫:“惠莲嫂子,娘说你怎的取茶就不回了哩?”老婆道:“茶有了,着姐拿果仁儿来。”不一时,小玉拿着盏托,她提着茶,一直来到前边。月娘问道:“怎的茶这咱才来?”惠莲道:“爹在房里吃酒,小的不敢进去,又等着姐屋里取茶叶,剥果仁儿来。”于是打发众人喝了茶,小玉便拿回盏托去了。
这惠莲在席上,斜靠桌儿站立,看着月娘众人掷骰【shǎi】儿,故作扬声说道:“娘,把长么搭在纯六,却不是天地分,还嬴了五娘!”又道:“你这六娘骰子,是个锦屏风对儿。我看三娘这么三配纯五,只是十四点儿,输了!”被玉楼恼了,说道:“你这媳妇子,俺们在这里掷骰儿,插嘴插舌的,有你什么说处?(玉楼提醒惠莲莫太耿直)”几句把老婆羞得站又站不住,立又立不住,飞红了面皮,往下去了。(夏言直率豪爽,与惠莲性格相同)
正是:
(杀夏言是王朝一大耻辱。此诗四次出现)
这里众妇人饮酒至掌灯时分,只见西门庆掀开帘子进来,笑道:“你们吃好了?”吴大妗子跳起来,说道:“姐夫来了!”连忙让坐儿与他坐。月娘道:“你在后边吃酒去罢了,都是妇女,男子汉走来做什么?”西门庆道:“既是恁说,我去罢!”于是走过金莲这边来,金莲随即跟了出来。西门庆吃得半醉,拉着金莲,说道:“小油嘴,我有句话儿和你说。我要留惠莲在后边一夜儿罢,后边没地方儿,看你怎的容她,在你这边歇一夜儿,好不好?”金莲道:“我不好骂的,没的那汗邪【热昏】的胡说!随你和她哪里入捣去!好娇态,教她在我这里,我是没处安放她!我就算依了你,春梅贼小肉儿也不容她在这里!你不信,叫了春梅小肉儿,问了她来,她若肯了,我就容你们在这屋里!”
西门庆道:“既是你娘儿们不肯,罢!我和她往那山子洞儿里过一夜,你吩咐丫头拿床铺盖,生些火儿去,不然这一冷怎么当?”金莲忍不住笑了:“我不好骂出来的!贼奴才淫妇,她是养你的娘?你是王祥寒冬腊月行孝顺【卧冰求鲤】,在那石头床上卧冰哩!”西门庆笑道:“怪小油嘴儿,休奚落我,罢么!好歹叫丫头生个火儿!”金莲道:“你去,我知道。”当晚众堂客席散,金莲吩咐秋菊,果然抱铺盖笼火,在山子底下藏春坞雪洞儿预备。惠莲送月娘、李娇儿、玉楼进到后边仪门首,故意说道:“娘,小的不送,往前边去罢!”月娘道:“也罢!你睡去罢。”这老婆打发月娘进入,还在仪门首站立了一回,见无人,一溜烟往山子底下去了。
正是:
莫教襄王劳望眼,
巫山自送雨云来。
这宋惠莲走到花园门,只说西门庆还未进来,就不曾扣角门子,只虚掩着。来到藏春坞洞儿内,只见西门庆早在那里秉烛而坐。老婆进到里面,但觉冷气侵入,尘嚣满榻,于是袖中取出两个棒儿香,在灯上点着了插在地下。虽故地下笼着一盆炭火儿,也还冷得打战。老婆在床上先伸展铺被,上面再盖着一件貂鼠禅衣,掩上双扉,两个上床就寝。
西门庆脱去衣裳,白绫道袍(嘉靖崇信道家),坐在床上,把老婆褪了裤,抱在怀里,两双脚跷在两边,那话突入牝中,两个搂抱。
正做得好,却不妨潘金莲打听(向谁打听?)他二人入港已是定了,就在房中摘去冠儿,轻移莲步,悄悄走来花园内,听他两个私下说甚话,到角门首推开门,遂潜身徐步而入,也不怕苍苔冰透了凌波,花刺抓伤了裙褶,蹑足隐身在藏春坞月窗下,站听良久,只见里面灯烛尚明,老婆笑声说西门庆:“冷铺中捨冰,把你贼受罪!不渴的老花子就没本事寻个地方儿?走在这寒冰地狱里来了!【花子聚集的冷铺,舍冰解渴,不渴的老花子指西门庆】口里衔着条绳子,冻死了往外拉【乞丐冻死前叼根绳,以便死后让人拉走】。”又道:“冷合合的睡了罢,只顾端详我的脚怎的?你看过哪个脚儿像我,没双鞋面儿?哪天买双鞋面儿与我,只看着人家做鞋,【我却】不能够做!”西门庆道:“我儿,不打紧处,到明日我替你买几钱的各色鞋面,谁知你比你五娘脚儿还小!”老婆道:“俺拿什么比她?昨日我拿她的鞋略试了试,还套着我的鞋穿。俺倒也不在乎大小,只是鞋样子周正才好!”
金莲在外听了:“这个奴才淫妇!等我再听一回,她还说什么?”于是又听够多时,只听老婆问西门庆说:“你家第五的秋胡戏【妻,《秋胡戏妻》为杂剧】,你娶她来多少时了?是女儿招的?还是后婚儿来?”西门庆道:“也是回头人儿。”老婆道:“嗔道恁久惯老成【有城府】!原来也是个意中人儿,露水夫妻!”这金莲不听便罢,听了气的两只胳膊都软了,半日移脚不动!说道:“若教这奴才淫妇在里面,把俺们都吃她撑下去了!”待要那时就声张骂起来,又恐怕西门庆性子不好,逞了淫妇的脸,待要含忍了她,恐怕她明日不认。“罢!罢!留下个记儿,使她知道,到明日我和她答话!”于是走到角门首,拔下头上一根银簪儿,把门倒锁了,懊恨归房,宿歇一宿,晚景提过。
到次日清早晨,老婆先起来穿上衣裳,蓬着头走出来,见角门没插,吃了一惊,又摇门,摇了半日摇不开,走回去见西门庆,门庆隔壁叫迎春替她开了,因看见簪锁门儿,就知是金莲的簪子,就知晚夕她听了去了。(可知迎春是金莲线人)
这老婆怀着鬼胎,走到前边正开房门,只见平安从东净【茅厕】里出来,看见她只是笑。惠莲道:“怪囚根子!谁和你呲着那牙笑哩?”平安儿道:“嫂嫂,俺们笑笑儿也嗔?”惠莲道:“大清早晨,平白笑的是什么?”平安道:“我笑嫂子三日没吃饭,眼前花,我猜你昨日一夜不来家!”这老婆听了此言,便把脸红了,骂道:“贼提口拔舌见鬼的囚根子!我哪一夜不在屋里睡?怎的不来家?你丢块瓦儿也要落下!”平安道:“我刚才还看嫂子锁着门,怎的赖得过?”惠莲道:“我早起身就往五娘屋里,只刚才出来,你这囚在哪里来?”平安道:“我听见五娘教你腌螃蟹,说你会劈的好腿儿,嗔道五娘使你门首看着旋簸箕的,说你会咂的好舌头【工匠编簸箕用口水咂线】。”把老婆说急了,拿起条门栓来,赶着平安儿,绕院子骂道:“贼汗邪囚根子!看我到明日对他【西门】说不说。不与你个功德也不怕,狂的有些折儿也怎得!”那平安道:“耶嚛!嫂子!将就着些儿罢,对谁说?我晓得你往高枝儿上去了!”那惠莲急讪起来,只赶着他打。
不料玳安正在印子铺【放高利贷】帘子下走出来。一把手将她拴夺住了,说道:“嫂子为什么打他?”惠莲道:“你问那呲牙鬼囚根子!口里六说白道的,把我的胳膊都气软了!”那平安得手,往外跑了。玳安推着她说:“嫂子,你少生气着恼,且往屋里梳头去罢!”妇人便从腰间的葫芦儿顺袋里取出三四分银子来,递与玳安道:“累你替我拿大碗荡两个合汁【羊肉粉丝汤】来吃,把汤盛在铫【yáo】子里罢。”玳安道:“不打紧,等我去。”一手接了,连忙洗了脸替她荡了合汁来。妇人让玳安吃了一碗,她也吃了一碗,方才梳了头,锁上门,先到后边月娘房里打了卯儿,然后来金莲房里。
金莲正临镜梳妆,惠莲小意儿在旁拿抿镜掇洗手水,殷勤侍奉。金莲正眼也不瞧她,也不理她。惠莲道:“娘的睡鞋裹脚【裹脚布,宽三寸长八尺】,我卷了收了罢!”金莲道:“由它,你放着,教丫头进来收。”便叫秋菊:“贼奴才!往哪去了?”惠莲道:“秋菊扫地哩,春梅姐在那里梳头哩!”金莲道:“你别要管它,丢着罢,一发等她来拾掇,歪蹄泼脚的,没的玷污了嫂子的手!你去扶持你爹,爹也得你恁个人儿扶持他,才可他的心。俺们都是露水夫妻,再醮货儿,只嫂子是正名正项轿子娶将来的,是他的正头老婆,秋胡戏【妻】。”这老婆听了,正道着昨日晚夕她的真病,于是向前双膝跪下,说道:“娘是小的一个主儿,娘不高抬贵手,小的一时儿存站不得。当初不因娘宽恩,小的也不肯依随爹。就是后边大娘,无过只是个大纲儿【提网绳】,小的还是娘抬举多,莫不敢在娘面前欺心,随娘查访,小的但有一字欺心,到明日不逢好死,一个毛孔儿里生下一个疔疮!”
金莲道:“不是这等说,我是眼子里放不下砂子的人,汉子既要了你,俺们莫不与你争,只不许你在汉子跟前弄鬼,轻言轻语的,你说把俺们踏下去了,你要在中间踢跳,我的姐姐,对你说,把这等想心儿且吐了些儿罢!”惠莲道:“娘再访,小的并不敢欺心,到只昨日晚夕娘错听了。”金莲道:“傻嫂子!我闲得慌,听你怎的?我对你说了罢,十个老婆,买不住一个男子汉的心。你爹虽故家里有这几个老婆,或是外边请人家的粉头,来家也通不瞒我一些儿,一五一十就告我说声。你六娘【瓶儿】当时和他一个鼻子眼儿里出气,什么事儿来家不告诉我?你比她差些儿!”
说得老婆闭口无言,在房中立了一回,走出来了。走到仪门夹道内,撞见西门庆,说道:“你好人儿,原来你是个大滑答子货【油滑家伙】,昨日人对你说话的儿,你就告诉与人,今日教人下落【数落】了我恁一顿!我和你说的话儿,只放在你心里,放烂了才好,想起什么来对人说?你这嘴头子,干净【简直】就是个走水的槽,有话到明日不告你说了!”西门庆道:“什么话?我并不知道。”那老婆瞅了他一眼,往前边去了。(提示夏言憨直,过于轻信严嵩)
平昔这妇人嘴儿乖,常在门前站立,买东买西,赶着伙计叫傅大郎,陈经济叫姑夫,贲四叫老四。昨日和西门庆勾搭上了,越发在人前花哨起来,常和众人打牙犯嘴,全无忌惮,或一时教傅大郎:“我拜你拜【拜托】,替我门首看着卖粉的。”那傅伙计老成,便敬心儿替她门首看卖粉的过来,叫住,请她出来买。玳安故意戏她,说道:“嫂子,卖粉的早晨过去了!你早出来,拿秤称他的就好来。”老婆骂道:“贼猴儿!里边五娘、六娘使我买搽【面】的粉,你如何拿秤称?三斤胭脂二斤粉,教那淫妇搽了又搽。看我进里边对她说不说!”玳安道:“耶嚛!嫂子,行动【动不动】只拿五娘吓我,几时【时不时】来一回!”
妇人又叫:“贲老四,你帮我门首看着卖梅花菊花的,我要买两对儿戴!”那贲四便误了买卖,好歹专心替她看着,卖梅花的过来,叫住,请出她来买。妇人立在二层门里,打开花箱儿拣,要了他两对鬓花大翠和两方紫绫闪色销金汗巾儿,共该她七钱五分银子。妇人向腰里摸出半侧银子儿来,央及贲四替她凿,称七钱五分与他。那贲四正写着帐,丢下来蹲着身子替她锤。只见玳安走来,说道:“等我与嫂子凿。”一面接过银子在手,且不凿,只顾瞧那银子。妇人道:“贼猴儿!不凿,只顾端详的是些什么?你半夜没听见狗咬?(西厢记)是偷来的银子?!”玳安道:“偷倒不偷,这银子有些眼熟,倒像是爹银子包儿里的。前日爹在灯市里,凿与卖方巾蛮子的银子,还剩了一半,就是这银子,我记的千真万真!”妇人道:“贼囚!天下人还有一样儿的?爹的银子怎到的我手里?”玳安笑道:“我知道这是什么帐儿?”妇人便赶着打。小厮把银子凿下七钱五分,教与卖花翠的,把剩的银子拿在手里,不与她,去了。妇人道:“贼囚根子!你敢拿了去,我算你好汉!”玳安道:“我不拿你的,你把剩下的与我些儿买什么吃。”那妇人道:“贼猴儿,你递过来,我与你。”玳安递到她手里,她只掠了四五分一块与他,别的还塞在腰里,一直进去了。
自此以后,妇人常在门首,成两价拿银钱买剪截花翠、汗巾之类,甚至瓜子儿四五升的量进去,教与各房丫环并众人吃(惠莲慷慨)。妇人头上治的珠子箍儿、金灯笼坠子,黄烘烘的。衣服底下穿着红潞绸裤儿,线纳护膝,又用大袖子袖着香茶木樨香桶子三四个,带在身边。现一日也花销二三钱银子,都是西门庆背地与她的,此事不必细说。
这老婆自从被金莲识破她机关,每日只在金莲房里小意儿贴恋,与她炖茶炖水,做鞋脚针指,不拿强拿,不动强动。正经月娘后边,每日只打个照面儿,就到前边金莲这边来,每日和金莲、瓶儿两个下棋、抹牌,打成伙儿。一时撞见西门庆来,金莲故意令她旁边斟酒,教她一处坐。每日大酒大肉玩耍,只图汉子喜欢。这妇人现抱金莲腿儿。
正是:
颠狂柳絮随风舞,
轻薄桃花顺水流。
有诗为证:
金莲恃宠弄心机,
宋氏怙容犯主闱。【怙hù依仗,闱wéi后妃住处】
晨牝不图今蓄祸,【晨牝pìn母鸡报晓】
他日遭愆竟莫追。【愆qiān罪】
毕竟未知后来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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