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第十四回导读
(2016-03-17 07:25:55)
标签:
金瓶梅清明上河图文史教育永乐大典国宝拯救 |
分类: 兰陵笑笑生与国宝 |
导读:花家兄弟分家产,花二被抓,瓶儿求西门庆赎人。府尹判花二卖房分钱。花二赔钱又无房,气闷而死。瓶儿给金莲拜寿,送寿字簪。
玄机:月娘设局中局:瓶儿送奸,花家分产,府尹判案,花二冤死,皆在局中。花二实为史上宰相顾鼎臣二子顾履祥。
关键:送奸。何时得遂相如志。京兆宰臣。金寿字簪。里许原来别有人。
第十四回
(8800字)
眼意心期未即休,不堪拈弄玉搔头,
粉晕桃腮思伉俪,寒生兰室盼绸缪,
何时得遂相如志,不让文君咏白头。
话说一日吴月娘心中不快,吴大妗子来看。月娘留她住两日,正陪着在房中坐的,忽见小厮玳安抱进毡包来,说:“爹来家了。”吴大妗子便往李娇儿房里去了。(月娘不快是因为不得不冤死花二)
少顷,西门庆进来,脱了衣服坐下,小玉拿茶来也不吃。月娘见他面带几分忧色,便问:“你今日会茶来家忒早。”西门庆道:“今该常时节会【做会首】,他家没地方,请了俺们在门外五里原永福寺去耍子。有花二哥邀了应二哥,俺们四五个往院里郑爱香儿家吃酒。正吃在热闹处,忽见几个做公的进来,不由分说,把花二哥拿的去了,把众人吓的吃了一惊。我便走到李桂姐家躲了半日,不放心,使人打听。原来是花二哥内臣家房族中花大、花三、花四告家财事,在东京开封府递了状子,批下来,着落本县拿人。俺们才放心,各人散归家来。”
月娘闻言便道:“正该!整日跟着这伙人乔神道【神神道道】,想着个家?只在外边胡撞。今日只当弄出事来,才是个了结。你如今还不死心,到明日不吃人争锋厮打,群到哪里打个烂羊头,你才肯断绝了这条路儿。正经家里老婆,好言语说着你肯听?只是院里淫妇在你跟前说句话儿,你侧着个驴耳朵听它!(装)“
正是:
家人说着耳边风,外人说着金字经。
西门庆笑道:“谁人敢七个头八个胆打我?”月娘道:“你这行货子,只好家里耍嘴头子罢了,若上场儿,吓得看出那嘴舌【嘴脸】来了。”正说着,只见玳安走来,说:“隔壁花二娘家使了天福儿来,请爹过那边说话去。”这西门庆巴不得一声儿,趔趄脚儿就往外走。月娘道:“明日没得教人扯巴【检举】你?”西门庆道:“近邻间不妨事。我去到那里看他有什么话说。”当下走过花子虚家来。
李瓶儿使小厮请到他后边说话,只见妇人罗衫不整,粉面慵妆,从房里出来,脸吓得蜡渣也似黄,跪向西门庆再三哀告,道:“大官人,没耐何,不看僧面看佛面。常言道:‘家有患难,邻保相助。’因奴拙夫不听人言,把着正经家事儿不理,只在外信着人,成日不着家。今日只当吃人暗算,弄出这等事来。着紧这时节,方对小厮说,将来教我寻人情救他。我一个女妇人家,没脚蟹【没帮手】,哪里寻那人情去?发狠起来,想起他恁不依我说,拿到东京打的他烂烂都不亏,只是难为【辱没】过世老公公的名字。奴没奈何,请将大官人来,央及大官人不要把他提起【公堂】罢,千万只看奴之薄面,有人情好歹寻一个儿,只休教他吃凌逼便了。”
西门庆见妇人下礼,连忙道:“嫂子请起来不妨。今日我还不知因为甚么勾当,俺们都在郑家吃酒,只见几个做公的人,把哥拿【抓】到东京去了。”妇人道:“正是一言难尽,此是俺过世老公公连房大侄儿,花大、花三、花四,与俺家都是叔伯兄弟。大哥唤做花子油,三哥唤花子光,第四个叫花子华。俺这个名花子虚【虚油光滑】,却是老公公嫡亲侄儿。虽然老公公挣下这一份家财,见俺这个儿不成器,从广东回来,把东西只交付与我手里收着。着紧时还打躺棍儿【杖责】,那几个就越发打得不敢上前。去年老公公死了,这花大、花三、花四也分了些床帐家具去了,只是一分银子儿没曾得,我便说多少与他们些也罢了。俺这个成日只在外边胡干,把正经事儿通不理一理儿。今日手暗不透风,却教人弄下来了。”说毕,放声大哭。
西门庆道:“嫂子放心,我只道是什么事来,原来分家中告家财事。这个不打紧处。既是嫂子吩咐,哥的事儿就是我的事,我的事就如哥的事一样。随问怎的,我在下谨领。”妇人问道:“官人若肯下顾时,又好了。请问寻分上人情用多少礼儿?奴好预备。”西门庆道:“也用不多,闻得东京开封府杨府尹,乃蔡太师门生。蔡太师与我这四门亲家杨提督,都是当朝天子面前说得话的人。拿两个分上人情齐对杨府尹说,有个不依得?不拘多大事情也了了。如今倒是蔡太师要用些礼物。那提督杨爷,与我舍下【我家】有亲,他肯受礼?”
妇人便往房里开箱子,搬出六十锭大元宝,共计三千两,教西门庆收去,寻人情上下使用。西门庆道:“只消一半足矣,何消用得许多?”妇人道:“多的大官人收去。奴床后边还有四口描金箱柜、蟒衣玉带、帽顶绦环、提系条脱、值钱珍宝、玩好之物,一发大官人替我收去,放在大官人那里,奴用时取去。奴趁早思个防身之计。信着他,往后过不出好日子来。眼见的三拳敌不得四手,到明日没的把这些东西儿,吃人暗算明夺了去,坑闪得奴三不归。”
西门庆道:“只怕花二哥来家,寻问怎了?”妇人道:“这个都是老公公在时,梯己【体己】交与奴收着的,他一字不知,官人只顾收去。”西门庆说道:“既是嫂子恁说,我到家叫人来取。”于是一直来家与月娘商议。月娘说:“银子便用食盒叫小厮抬来。那箱笼东西,若从大门里来,教两边街坊看着不惹眼?必须如此如此,夜晚打墙上过来,方隐密些。”
西门庆听言大喜,即令来旺儿、玳安儿、来兴、平安四个小厮,两架食盒,把三千两金银,先抬来家。然后到晚夕月上时分,李瓶儿那边同两个丫环迎春、绣春,放桌凳,把箱柜挨到墙上。西门庆这边,只是月娘、金莲、春梅用梯子接着。墙头上铺苫毡条,一个个打发过来,都送到月娘房中去。你说有这等事?要得富,险上做。
有诗为证:
富贵自是福来投,
利名还有利名忧。
命里有时终须有,
命里无时莫强求。
西门庆收下她许多软细金银宝物,邻舍街坊俱不得知道。连夜打驮装停当,求了他亲家陈宅一封书信,差家人上东京。一路朝登紫陌,暮践红尘。有日到了东京城内,交割杨提督书礼,转求内阁蔡太师柬帖,下与开封府杨府尹。这府尹名唤杨时,别号龟山,及陕西弘农县人氏。由癸未进士升大理寺卿,今推开封府里。杨是个清廉的官,况蔡太师是他旧时座主,杨戬【jiǎn】又是当道时臣,如何不做分上【给面子】?这里西门庆又趁星夜捎书给花子虚,说:“人情都到了。等当官的问你家财下落,只说都花费无存,只有房产庄田现在。”
却说一日,杨府尹升厅,六房官吏俱都祗【zhī恭】候。但见:
为官清正,作事廉明。每怀恻隐之心,常有仁慈之念。争田夺地,辨曲直而后施行。斗殴相争,审轻重方使决断。闲则抚琴会客,也应分理民情。虽然京兆宰臣(府尹并非宰臣)官,果是一邦民父母。
当日杨府尹升厅,监中提出花子虚,传一干人上厅跪下,审问他家财下落。那花子虚口口只说:“自从老公公死了,发送念经都花费了,只有宅舍两所,庄田一处现在。其余床帐家具,俱被族人分抢一空。”
杨府尹道:“你们内官家财,无可稽考,得之易,失之易。既是花费无存,批仰清河县委官【派人】,将花太监住宅二所,庄田一处,估价变卖,分给花子油等三人回缴。”
子油等当厅跪禀【bǐng】,还要监追子虚别项银两下落,被杨府尹大怒喝下来了,说道:“你这厮还欠打!当初你那内相一死之时,你们不告,做什么来?如今事情已往,又来骚扰,费我纸笔!”于是把花子虚一下儿也没打,批了一道公文,押发清河县前来估价庄宅,不在话下。(花二只落得没打)
早有西门庆家人来保,打听这消息,星夜回来报知西门庆。门庆听得杨府尹见了分上人情,放花子虚来家,满心欢喜。这里李瓶儿请过西门庆去计议,对西门庆说:“拿几两银子,买了住的这所宅子罢,到明日奴不久也是你的人了。”西门庆归家与吴月娘商议。月娘道:“随她当官估价卖多少,你不可承揽要她这房子,恐怕她汉子【日后】一时生起疑心来。(装)”这西门庆听记在心。
哪消几日,花子虚来家。清河县委派乐县丞丈估价,计太监大宅一所,坐落大街安庆坊,值银七百两,卖与王皇亲为业。南门外庄田一处,值银六百五十五两,卖与守备周秀为业。只有住居小宅,值银五百四十两,因在西门庆隔壁,没人敢买。花子虚再三使人来说,西门庆只推没银子,延挨不肯上账【购买】。
县中紧等要回文书,李瓶儿急了,暗暗使过冯妈妈来对西门庆说:“教拿她寄放的银子,兑五百四十两买了罢!”这西门庆方才依允,当官交兑了银两。花大哥画了字,连夜做文书回了上司,共合银二千八百九十五两,花家三人均分讫【qì完】。
花子虚打了一场官司出来,没分得丝毫,(此判不公)把银两房舍庄田又没了,两箱内三千两大元宝又不见踪影(瓶儿原说花二不知),心中甚是焦燥。因问李瓶儿查算西门庆那边使用银两下落:“今剩下多少,还要凑着添买房子。”反吃妇人整骂了四五日,骂道:“呸!魍魉混沌!你成日放着正事儿不理,在外边眠花卧柳不着家,被人所算,弄成圈套,拿在牢里,使人来对我说,教我寻人情。奴是个妇道人家,大门边儿也没走出,能走不能飞,晓得什么?认得何人?哪里寻人情?浑身是铁,打得多少钉儿?到处替你求爹爹,告奶奶,平昔不种下人情,急流之中,谁人来管你?多亏了他隔壁西门庆看日前交情,大冷天,刮得那黄风黑风,使了家人往东京去,替你把事儿干得停停当当的。你今日才了毕官司出来,两脚踏住平川地,却得命思财,疮好忘痛,来家问老婆找起后帐儿来了!还说你也没过眼?现有你写来的帖子。没你的手字儿,我能擅自拿出你的银子寻人情?抵盗与人便难了【偷着送人也难】。”(善良的瓶儿此举反常,原因是不得不为)
花子虚道:“可知【就算】是我写帖子来,实指望还剩下些,咱凑着买房子过日子。往后知数拳儿了【数指头】。”妇人道:“呸!浊坯料!我不好骂你的,你早仔细好来!囷【qūn谷仓】头儿上不算计,圈底儿下却算计【仓满时不算,吃尽了才算】。千也说使多了,万也说使多了,你那三千两银子,能到哪里?蔡太师、杨提督好小食肠儿?不是恁大人人情,平白拿了你,当官的蒿【hāo草】条儿也没曾打在你这王八身上?好好放出来,教你在家里恁说嘴!人家不属你管辖。你倒有什么着疼的亲故,平白替你南上北下的走跳,使钱(花钱)救你?你来家该摆席酒儿,请人家过来知谢一知谢儿,还一扫帚扫得人光光的,问人找起后帐儿来了!”几句连搽【chá涂抹】带骂,骂得子虚闭口无言。(善良的瓶儿此举反常,原因是不得不为)
到次日,西门庆使玳安送了一份礼来与子虚压惊。子虚这里安排了一席,叫了两个妓者,请西门庆来知谢,就想找着问他银两下落。依着西门庆,还要找他几百两银子,与他凑买房子。李瓶儿不肯,暗地使冯妈妈子过来,对西门庆说:“休来吃酒,开送一篇花帐【假帐】与他,只说银子上下打点都使没了。”花子虚不识时务,还使小厮再三邀请。西门庆一径躲往院里去了,只回说不在家。花子虚气得发昏,只是跌脚。
看官听说:大抵只要妇人更变,不与男子汉一心,随你咬折钉子般刚毅之夫,也难防测其暗地之事。自古男治外而女治内,往往有男子之名,都被妇人坏了者。为何?皆由御之不得其道故也。要之,在乎夫唱妇随,容德相感,缘分相投,男慕乎女,女慕乎男,庶【或许】可以保其无咎【jiù过失】。稍有微嫌,辄【zhé就】显厌恶,若似花子虚终日落魄飘风,谩无纪律,而欲其内人不生他意,岂可得乎?
正是:
自意得其垫,无风可动摇。
有诗为证:
功业如将智方求,当年盗跖却封侯。盗跖【zhí春秋大盗】
行藏有义真堪羡,好色无仁岂不羞。
浪荡贪淫西门子,背夫水性女娇流。
子虚气塞柔肠断,他日冥司必报仇。
话休饶舌,后来子虚只拼凑了二百五十两银子,买了狮子街一所房屋居住,得了这口重气,刚搬到那里,不幸害了一场伤寒,从十一月初旬睡倒在床上,就不曾起来的。使李瓶儿请的大街坊胡太医来看,后来怕使钱,只挨着一日两,两日三,挨到三十头,呜呼哀哉,断气身亡,亡年二十四岁。那手下的大小厮天喜儿从子虚病倒之时,就拐了五两银子,走了无踪迹。(花二不死,瓶儿就无法进西门家)
子虚一倒了头,李瓶儿就使冯妈妈请了西门庆过去,与他商议,买棺入殓【liàn】,念经发送子虚到坟上埋葬。那花大、花三、花四一般儿男女也都来吊孝,送殡回来,各都散了。西门庆那日教吴月娘办了一张桌席,与他祭奠。当日妇人轿子归家,也回了一个灵位供养在房中,虽是守灵,一心却只想着西门庆,从子虚在时,就把两个丫头教西门庆要了,子虚死后越发通家往还。(再献二女)
一日,正月初九,李瓶儿打听是潘金莲生日,未曾过子虚五七,就买礼坐轿子,穿白绫袄儿、蓝织金裙、白苎布鬏髻、珠子箍儿,来与金莲做生日,冯妈妈抱毡包【提包】,天福儿跟轿,进门就先与月娘插烛也似磕了四个头,说道:“前日由头,多劳动大娘受饿,又多谢重礼!”拜了月娘,又请李娇儿、孟玉楼拜见了。然后潘金莲来到,【月娘】说道:“这个就是五娘。” 李瓶儿又磕下头,一口一声称呼:“姐姐,请受奴一礼儿!”金莲哪里肯受,相让了半日,两个平磕了头。金莲又谢了她寿礼。又有吴大妗子、潘姥姥,都一同见了李瓶儿,便请拜见西门庆,月娘道:“他今日去门外玉皇庙打醮【jiào道家法事】了。”一面让坐下,唤茶来吃了。
良久,只见孙雪娥走过来,李瓶儿见她妆饰稍次于众人,便立起身来问道:“此位是何人?奴不知,不曾请见得。”月娘道:“此是她姑妈哩!”这李瓶儿就要慌忙行礼,月娘道:“不劳起动二娘,只拜平拜儿罢。”于是二人彼此拜毕,月娘就让她到房中,换了衣裳,吩咐丫环明间内放桌儿摆茶,须臾围炉添炭,酒泛羊羔,安排上酒来。
当下吴大妗子、潘姥姥、李瓶儿上坐。月娘和李娇儿主席,孟玉楼和潘金莲打横,孙雪娥回厨下照管,不敢久坐。月娘见李瓶儿盅盅酒都不辞,于是亲自巡了一遍酒,又令李娇儿众人各巡酒一遍,颇嘲问她话儿,说道:“花二娘搬的远了,俺姊妹们离多会少,好不思想!二娘狠心,就不说来看俺们看儿?”孟玉楼便道:“二娘今日不是因与六姐做生日,还不来哩!”
李瓶儿道:“好大娘三娘,蒙众娘抬举,奴心里也要来。一来热孝在身,二者拙夫死了,家下没人,昨日才过了他五七,不是怕五娘怪,还不敢来。”因问:“大娘贵降在几时?”月娘道:“贱日【生日】早哩!”潘金莲接过来道:“大娘生日八月十五,二娘好歹来走走。”李瓶儿道:“不消说,一定来。”孟玉楼道:“二娘今日与俺姊姊相伴一夜儿呵,不往家去罢了!”李瓶儿道:“奴可知也和众位娘叙些话儿,不瞒众位娘说,小家儿人家,初搬到那里,自从拙夫没了,家下没人,奴那房子后墙,紧靠着乔皇亲花园,好不空!晚夕常有狐狸打砖掠瓦,奴又害怕。原是两个小厮,那个大小厮又走了,正是那个天福儿大小厮看守前门。现今后半截院子空落落的,倒亏了这个老冯是奴旧时人,常来与奴浆洗些衣裳,与丫头做鞋脚累她。”(浆衣即装裱)
月娘因问:“老冯多大年纪?且好是个恩实妈妈儿,高声儿也没句儿。”李瓶儿道:“她今年五十六岁,属狗儿,男儿花女都没有,只靠说媒度日。我这里常管她些衣裳儿。昨日拙夫死了,叫过她来与奴做伴儿,晚夕同丫头一炕睡。”潘金莲嘴快,说道:“却又说来,既有老冯在家里看家,二娘在这过一夜儿也罢了,左右那花爹没了,有谁管着你?”玉楼道:“二娘只依我,教老冯回了轿子,你不回去罢!”那李瓶儿只是笑,不做声。
说话中间,酒过数巡。潘姥姥先起身往前边去了。潘金莲随跟着她娘,往房里去了。李瓶儿再三辞让:“奴的酒够了。”李娇儿道:“花二娘怎的在她大娘、三娘手里吃酒,偏我递酒,二娘就不肯吃?显得有厚薄。”于是拿大杯,只顾斟上。李瓶儿道:“好二娘,奴委实吃不下去了,岂敢做假?”月娘道:“二娘你吃过此杯,略歇歇儿罢。”李瓶儿方才接了,放在面前,只顾与众人说话。
孟玉楼见春梅立在旁边,便问春梅:“你娘在前边做什么哩?你去连你娘和潘姥姥快请来,说大娘请她们来陪你花二娘吃酒哩!”春梅去不多时,回来道:“俺姥姥害身上疼,睡哩。俺娘在房里匀脸,就来。”月娘道:“我倒也没见,你【金莲】倒是个主人家,把客人丢下,三不知往房里去了。俺姐儿【金莲】一日脸不知匀多少遭,得便就匀脸去了,诸般都好,只是有这孩子气。”
正说着,只见潘金莲上穿香色潞绸雁衔芦花样对衿袄儿,白绫竖领、妆花眉子、溜金蜂赶菊钮扣儿,下着一尺宽海马潮云、羊皮金沿边挑线裙子、大红缎子白绫高底鞋、妆花膝裤、青宝石坠子、球子箍,与孟玉楼一样打扮。惟有月娘是大红缎子袄、青素绫披袄、沙绿绸裙头,上带着鬏髻貂鼠卧兔儿。
玉楼在席上,看见金莲艳抹浓妆,鬓边撇着一根金寿字簪儿,从外摇摆过来,便戏道:“五丫头,今日你是个驴马畜【牲,指生日】,把客人丢在这里,你却躲房里去了,你可是成人养的?”那金莲笑嘻嘻向她身上打了一下。玉楼道:“好大胆的五丫头,你不来递一盅儿?”李瓶儿道:“奴在三娘手里吃了不少酒儿,已都够了。”金莲道:“她的手里是她手里的帐,我也敢奉二娘一盅儿。”于是揎起袖子,满斟一大杯递与李瓶儿,只顾放着不肯吃。
月娘陪吴大妗子从房里出来,看见金莲陪着李瓶儿,问道:“她潘姥姥怎的不来陪花二娘坐?”金莲道:“俺妈害身上疼,在房里歪着哩,叫她不肯来。”月娘因看见金鬓上撇着那寿字簪儿,便问:“二娘,你与六姐这对寿字簪儿,是哪里打造的?倒是好样儿,明日俺们也照样配一对儿戴。”李瓶儿道:“大娘既要,奴还有几对儿,到明日每位娘都补奉上一对儿。此是过世公公从宫里御前作带出来的,外边哪里有这样的范儿?”月娘道:“奴取笑逗二娘耍子,俺姊妹们人多,哪里有这些相送?”(寿字簪儿是西门给的而非李瓶儿给的)
众女眷饮酒欢笑,看看日西时分,冯妈妈在后边雪娥房里,管待酒饭,吃得脸红红的出来,催逼李瓶儿起身,好打发轿子回去。月娘道:“二娘不回去罢?叫老冯回了轿子家去罢!”李瓶儿只说:“家里无人,改日再奉看列位娘,有日子住哩!”孟玉楼道:“二娘好执古,俺众人就没些分上人情儿。如今不打发轿子,等住回儿他爹来,少不得也要留二娘。”
自这说话,逼迫得李瓶儿就把房门钥匙递与冯妈妈,说道:“既是她众位娘再三留我,显得奴不识敬重,吩咐轿子回去,教他明日来接罢!你和小厮在家仔细门户。”又附耳低言:“教大丫头迎春拿钥匙开我床房【卧房】里头一个箱子,小描金头面【首饰】匣儿里,拿四对金寿字簪儿,你明日早送来,我要送四位娘。”那冯妈妈得了话,拜辞了月娘。月娘道:“吃了酒再去。”冯妈妈道:“我刚才在后边姑妈房里酒饭都吃了,明日老身早来罢!”一面千恩万谢出门,不在话下。
李瓶儿不肯吃酒,月娘请她到上房同大妗子一处吃茶坐的。少顷,忽见玳安小厮抱进毡包,西门庆来家,掀开帘子进来,说道:“花二娘在这里?”慌得李瓶儿跳起身来,两个见了礼坐下。月娘叫玉箫与西门庆接了衣裳。西门庆便对吴大妗子、李瓶儿说道:“今日会门外玉皇庙圣诞打醮,该我年例做会首。要不是这,过了午斋我就来了。因与众人在吴道官房里算账,七担八柳【七耽八留】,缠到这咱晚。”
因问二娘:“今日不回家去罢?”玉楼道:“二娘这里再三不肯,要回去,被俺众姊妹强着留下了。”李瓶儿道:“家里没人,奴不放心。”西门庆道:“没得扯淡,这两日好不巡夜得紧(暗喻嘉靖庚戌之变),怕怎的?但有些风吹草动,拿我个帖送与周大人,点到奉行【马上办】。”又道:“二娘怎的冷清清坐着?用了些酒儿不曾?”孟玉楼道:“俺众人再三奉劝二娘,二娘只是推不肯吃。”西门庆道:“你们不济,等我奉劝二娘,二娘好小量儿【好酒量】!”
李瓶儿口里虽说奴吃不去了,只不动身。西门庆吩咐丫环从新房中放桌儿,都留下伺候西门庆。下饭菜蔬、细巧果仁,摆了一张桌子。吴大妗子知局【识趣】,推不用酒,往李娇儿那边房里去了。当下李瓶儿上坐,西门庆拿椅子关席【最后坐主位】,吴月娘在炕上跐着炉壶儿,孟玉楼、潘金莲两边打横。五人坐定,把酒来斟,也不用小盅儿,要大银衢花盅子,你一杯,我一盏。常言道:“风流茶说合,酒是色媒人。”吃来吃去,吃得妇人眉黛低横,秋波斜视。(西厢记语)
正是:
两朵桃花上脸来,
眉眼舒开真色妇。
月娘见他二人吃得饧【xiang黏糊】成一块,言颇涉邪,看不上,往那边房里陪吴大妗子坐去了,由着他三个陪着。吃到三更时分,李瓶儿星眼迤【yǐ】斜,身立不住,拉金莲往后边净手。
西门庆走到月娘这边房里,亦东倒西歪,问月娘打发瓶儿那里歇。月娘道:“她来与哪个做生日,就在哪个儿房里歇。”西门庆:“我在哪里歇宿?”月娘道:“随你哪里歇宿,再不你也跟了她一处去歇罢!”西门庆笑道:“岂有此礼?”因叫小玉来脱衣:“我在这房里睡了。”月娘道:“就别要汗邪【热昏头】,休惹我没好口的骂出来,你在这里,她大妗子哪里歇?”西门庆道:“罢罢!我孟三儿房里歇去罢。”于是往玉楼房中歇了。
潘金莲引着李瓶儿净了手,同她往前边来,晚夕和姥姥一处歇卧。到次日起来,临镜梳头,春梅与她讨洗脸水,打发她梳妆。李瓶儿见春梅灵便,知是西门庆用过的丫环,给了她一付金三事儿【牙剔、耳勺、甲剪】,春梅连忙对金莲说了。金莲谢了又谢,对瓶儿说道:“又劳二娘赏赐她!”李瓶儿道:“不枉了五娘有福,有个好姐姐。”
早晨金莲领着她同潘姥姥叫春梅开了花园门,各处游看了一遍。李瓶儿看见她那边墙头开了个便门,通着自己那壁,便问:“西门爹几时能盖起这房子?”金莲道:“前者央阴阳看来,到这二月间典工动土,收拾起要盖,把二娘你那房子打开,通做一处。前面盖山子卷棚,展一个大花园。后面还盖三间玩花楼,与奴这三间楼相连做一条边。”这李瓶儿听记在心。
两人正说话,只见月娘使了小玉来请后边吃茶,三人同来到上房。吴月娘、李娇儿、孟玉楼陪着吴大妗子摆下茶等着哩。众人正吃点心茶汤,只见冯妈妈蓦地走来,众人让她坐吃茶。冯妈妈向袖中取出一方旧汗巾,包着四对金寿字簪儿,递与李瓶儿。瓶儿接过来先奉了一对与月娘,然后李娇儿、孟玉楼、孙雪娥,每人都是一对。月娘道:“二娘多有破费,这个却使不得。”李瓶儿笑道:“好大娘,什么罕稀之物,胡乱与娘们赏人便了。”月娘众人拜谢了,方才各自插在头上。
月娘道:“只说二娘家门首就是灯市,好不热闹,到明日俺们看灯去,就到二娘府上望望,休要推不在家。”李瓶儿道:“奴到那日奉请众位娘。”金莲道:“姐姐【月娘】还不知,奴打听来,这十五日是二娘生日。”月娘道:“若是二娘贵降的日子,俺姊妹一个也不少,都与二娘祝寿去!”李瓶儿笑道:“蜗居小舍,娘们肯下降,奴一定奉请。”不一时吃罢早饭,摆上酒来饮酒。看看留连到日西时分,轿子来接,李瓶儿告辞归家,众姊妹款留不住,临出门请西门庆拜见。月娘道:“他今日早起出门,与县丞送行去了。”妇人千恩万谢,方才上轿来家。
正是:
合欢核桃真堪笑,【内雕男女苟合的春宫工艺品】
里许原来别有人。(策划者原来不是瓶儿,而是月娘)
毕竟后来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