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兰公投：大英帝国的辉光与返光

薛  力     李  骁

9月18日进行的苏格兰公投以“统派”获胜告终。对于研究者来说，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毕竟，2012年1月29日到2014年9月17日期间，10余家机构进行了101次民意调查，“独派”只领先三次，其中2013年8月28日苏格兰民族党进行的那次还被认为可信度不高。《星期日泰晤士报》9月5日的调查显示独派领先2个百分点、《星期日电讯报》9月11日的调查显示独派领先6个百分点。这两次民调结果让独派精神大振，却引起了英国政府与统派的震惊。一直对公投掉以轻心的统派稍微发力，从9月12日开始又在民调中领先1个百分点，并在17日把优势扩大到5个百分点。实际投票结果则是55.3%（2001926人）对44.7%（1617989人），统派领先10.6个百分点。在投票人条件、投票时间等非常有利于独派的情况下出现这样的结果，说明卡梅伦的判断是对的：统派肯定占多数，让独派两步统派依然能赢。

如果上述民调数据颠倒过来，只有三次是统派领先，其他98次都显示独派会获胜，卡梅伦是否会同意进行公投？很可能不会。人固然只能做到有限理性，但政治决策这种高度现实的行为，仍然是基于反复的计算与权衡。故此，对卡梅伦来说，“拖过自己的任期”是现实选择。

但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是，不列颠政治中的妥协色彩一直比较浓厚。这一点让大英帝国受益匪浅。苏格兰与英格兰的关系是一个鲜明的例证，这两个地区迄今已携手创造了307年无战争的超长和平期。这次，英格兰人在事关国家统一的大问题上又用了一次“妥协原则”，结果又赢了，而且因为个中的波折而显得真实、漂亮。这有助于理解为什么英伦三岛能造就一个日不落帝国。帝国解散了，英联邦还在，而且，成员国间的关系比帝国时期更为公正、更可持续。

现代国家政治的许多方面来自英国：君主立宪制、两党制、上下议院制、责任内阁制，等等。现在，英国政府可以对存在类似问题的国家说：“苏格兰人要求有一次决定自己命运的机会，我们同意了。现在结果已经出来。怎么样，你也来一次”？恐怕没有多少国家敢接招。虽然欧盟对公投结果额手称庆，欧洲大陆却没有国家敢接威斯敏斯特宫与唐宁街10号的招。从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大英帝国的辉光并没有完全丧失，英国以一次新胜利给全球多民族国家立了一个新标杆。

一些人认为，苏格兰公投打开了欧洲的潘多拉魔盒。这可不一定。有些地方可能会要求援引“苏格兰案例”，即使不能顺利独立或分离，也会换来一些好处，如加泰罗尼亚、威尔士。有的地方则会因为没有获胜的把握，担心公投失败会削弱独立运动的正当性而犹豫，如科西嘉与北爱尔兰。还有，公投的顺利实施还有赖于政府的同意（至少是默许），但各国内阁与议会没有义务同意部分地区进行独立公投。尤其是，有证据表明独派会获胜的情况下，政府很可能不会同意进行公投，如南奥塞梯、阿布哈兹、纳戈尔诺—卡拉巴赫、德涅斯特河沿岸共和国、北塞浦路斯、克里米亚、科索沃。

问题的另一面在于，为什么苏格兰会在进入帝国300年后要求与英格兰“离婚”，而且人数这么多？从国际关系理论视野分析，现实主义者一般会说，因为英国早已失去了昔日的辉煌。在帝国扩展阶段，这种情况不大可能发生。事实上，英国的殖民先锋许多来自苏格兰。新自由制度主义者可能会说，因为撒切尔夫人的经济政策摧毁了苏格兰的工业，导致英国贫富差距变大；2008年的金融危机又使得“约翰牛”变成了“英国病人”，经济增长率在七国集团中名列“后三甲”，苏格兰跟着“英国病人”混不出好日子来；苏格兰的合法权益受到了侵害，如伦敦拿走了北海油田的大部分收益，苏格兰占英国人口8%却在下议院中只有4%的议席。建构主义者则会觉得，在全球化背景下，苏格兰人（尤其是年青一代）的地方/民族认同强化，国家认同弱化。伦敦的一些做法则伤害了苏格兰人（尤其是中老年人）的国家认同：苏格兰人心仪北欧模式，唐宁街十号却试图削弱国家医疗服务体系(NHS)；伦敦为恢复经济而实施的紧缩财政政策等于对中老年人实施“精准打击”，对苏格兰的影响远大于英格兰；苏格兰人想留在欧盟英格兰则倾向于退出；苏格兰人反核，英格兰人却是拥核派。“道不同不相为谋”，“离”了吧。当个友好邻居，说不定还能换个“友谊地久天长”。

英国的国土面积与人口都与中国广西相差不大，刨去苏格兰后其面积与安徽省差不多。由于人口老龄化、低生育率、高福利、实体经济比重太小等原因，联合王国已经不可能恢复伊丽莎白时代的帝国荣耀。随着新兴经济体的兴起，英国将继续走向相对衰弱。这是联合王国的天命。从这个意义上说，上述辉光也许是帝国的一抹午后斜阳，甚至可能成为大英帝国的返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