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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一
《红楼梦》第一回,很有种大片即视感,镜头在几个场景间迅速切换,让人眼花缭乱。
首先是作者坐在他人生的角落里,一连串独白,然后转向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一块不得志的石头正在自怨自叹。一僧一道路过此处,将它夹带在神瑛侍者和绛珠仙草的故事里,去看世间繁华,又不知过了几世几劫,有个访道求仙的空空道人路过青埂峰,看见这石头上已写满了字,就是我们所见的这部小说的原始状态。
这几个场景时间地点都不确切,是时空的无涯,突然,作者巨手一翻,忽然抓取出极其精准的定位:“当日地陷东南,这东南一隅有处曰姑苏,有城曰阊门者,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这阊门外有个十里街,街内有个仁清巷,巷内有个古庙,因地方窄狭,人皆呼作葫芦庙,庙旁住着一家乡宦,姓甄,名费,字士隐。”
像是一个陡然推近的长镜头,从魔幻转入现实,寻常巷陌里,甄士隐和贾雨村的一段交往,进入我们的视野。
甄士隐是姑苏人士,“家中虽不甚富贵,然本地便也推他为望族了”,是当时社会里比较典型的中产阶级。他的活法,也是中产的逍遥滋润:“秉性恬淡,不以功名为念,每日只以观花修竹、酌酒吟诗为乐,倒是神仙一般的人品”。
贾雨村来自胡州,虽然“也是诗书仕宦之族”,他后来自称与荣国府“同谱”,但“同谱”这个概念,大了去了。书中明白地说:“因他生于末世,父母祖宗根基已尽,人口衰丧,只剩得他一身一口,在家乡无益,因进京求取功名,再整基业”,点明他的一穷二白,是试图突破自身阶层的草根族。
贾雨村来到姑苏,淹蹇住了,“行囊路费一概无措,神京路远”。他只得暂寄庙中安身,每日卖字作文为生。
逍遥自在的中产阶级,与蓄势待发的草根族之间,阶层壁垒最容易打通,没有深似海的朱门,甄士隐能看到贾雨村的才华志向,贾雨村在甄士隐面前虽然略有紧张感,但也还能保持一个读书人矜持的身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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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两人的交情就此而起,经常在一起谈谈说说,君子之交淡如水,有时甄士隐将贾雨村约到家中,忽有更重要的“严老爷来拜”,甄士隐忙不迭地丢下贾雨村,去见那个更重要的“严老爷”,也可以窥见,两人之间,终有一道隐形的阶层鸿沟。
使得两人关系变得相对黏着的,是甄士隐对于贾雨村的赞助,他赞赏贾雨村的才学和志向,建议他赴京一试,贾雨村提出自己困难之所在,甄士隐便叫小童去拿来五十两白银和一套冬衣,供他一路盘缠。
贾雨村收下银子和衣服,略谢一语,并不介怀,但五更天就打点了行装进京去了,要知道他和甄士隐三更天分的手,两个时辰就能出发,可见他多么高效,多么急迫地想要飞得更高。
贾雨村踏上了他的光明大道,甄士隐的命运却开始下坠。正月十五晚上女儿英莲被拐卖,三月十五隔壁庙里炸供敬佛不小心失了火,甄家被殃及,烧成了瓦砾场。他带了妻子家人去田庄上安身,“偏值近年水旱不收,鼠盗蜂起……难以安身”,他只得将田庄都折变了,去投奔岳父。
鲁迅说过,有谁从小康人家而坠入困顿的么,我以为在这路途上,大概可以看见世人的真面目。岳父对他的到来并不欢迎,半哄半赚的,“些许与他些薄田朽屋。士隐乃读书之人,不惯生理稼穑等事,勉强支持了一二年,越觉得穷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