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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时人群奔醒了我们的星球”,对特朗斯特罗姆的这句诗,我是迷了好久。不及物动词“奔”原来可以这么用。待在巨型城市,每天睁开眼,虽然面前还是斗室的一方静好,但还是觉得仿佛刚才是被杂沓的脚步声惊醒了似的。
如果星球是在寂静中自然苏醒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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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看《涂图》时的感觉:自然醒。《涂图》是一部现代舞,拉开大幕后,舞台上的黑暗散开得很慢,演员身上只被打上了一点点微光,只够你看清他们的动作:从俯伏在地,扬起胳膊,抬脸,看向上方,提髋,支起下身,人好像是被天边的鱼肚白一寸一寸扫过,一点一点从沉睡中唤醒似的,就仿佛光是有温度、有重量的东西,好像人的手。
喜欢现代舞,就喜欢一种漫无目的的感觉,套一句现在常见的话叫“自由而无用”。现代舞没有整齐划一如小天鹅式的动作,它无规则,不讲对称,会反常,在现代舞中,你稍微发挥想象就能看到被歪曲了的体操动作、警察指挥交通的手势、驼背、瘫痪者、羊癫风患者等等的种种行迹,而且随时变化,当你觉得一个人是在挣扎,转眼间他又好像雄姿勃勃了。一个人突然站住,另一个人倒地不起;前台正在双人舞,忽然后台走出两个人,好像放了学的孩子那样一步三跳地从舞台另一端下去。你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就连编舞都对“它在表达什么”不置一词。
平时我们都活在意义和目的之中,很少有一分半钟的时间能交予空白(我们用的概念越来越富于指涉,就连牵孩子遛个弯儿都叫“亲子互动”),因此看到漫无目的的行为,我们会表示无法理解,坐下来看两眼《涂图》,会憋不住要问“这是在干吗?”好在,剧院把人留在里面,漆黑一片消除一切场外干扰,将你的注意力聚集到舞台上,渐渐地,你放弃了对意义和目的的求索,专注于那些最基本的动作。
这些动作里充满了自然醒的意味:除了光,没有任何外力把人推醒。其实醒是一个特别神秘的过程,跟出生一样,醒是从无到有,破土而出,之后,直到人再次入睡,其所有的行动坐卧都是在“有”的状态之下,受大脑意识的操控,有了前因后果。醒超出了因果,一些我们至今不甚明了的物质的运动促成了自然醒:符合自然的节奏,不可解释,不可推测。
我们看不到自己是怎么醒的,只知道一个事实:我醒了,现在我醒着。只不过有时,像庄生晓梦那样,意识会怀疑自己是否受了自己的骗,把梦境当作了真实。极端的情况是NBC几年前的一个热剧《苏醒》,说一个男的携妻儿开车出行,遇到车祸。等他醒来时,面前摆着两段不一样的人生,一段中他太太死了,儿子活着,另一段中则是儿子死了,太太活着。他每次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待在两个平行现实中的一个,一会儿跟太太在一起,一会儿跟儿子在一起,在每一个现实中他都会去找心理医生,跟他谈论自己梦见的另一个现实里的画面,每一次他得到的答复都是“那是幻觉,别理它”……这哥们差点疯了。
意识总是不安分的,会怀疑,会判断。而《涂图》却把人的苏醒彻底自然化了,人在舞台上的醒来,运动,静止,跟一棵树的差别不大——你不知道一棵树是否知道自己活着,你也不知道,舞台上这些人是否知道自己醒着;你只看到他们在运动,跟那些你莫明所以的生命,或者肉眼难见的分子一样:一个人跪着,似乎畏畏葸葸地探摸周围,这时另一个人——一个早一步醒来、貌似清楚下一步要做什么的人——走来,蹲下,两个人之间,各自寻找对方身体和四肢之间的空间,把自己的肢体切进去。他们脸上挂着零表情,似乎也没有体温,你能感觉到肌肉的力量,就跟看见大树虬劲的枝干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