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第二十四章急得慌神乱鬼的(女作家-柴瑞林著)2013年09月21日
(2013-09-21 15:47:06)
标签:
文化 |
壑嘴女人正在锅里往一个旧瓷罐里舀糊汤,拴娃进来说:“妈,不行了,那娃快……”拴娃说完以后,坐在灶台上,把头垂到大腿中间,两只手团到一起乱揉搓,急得慌神乱鬼的。
壑嘴女人不听则已,一听吧,手中的勺子叮咣一声掉进锅里去。她登登着小脚跑到拴娃跟前说:“咋办呀吗?”
拴娃头也不抬地说:“我知道咋办也不问你。”
壑嘴女人跑到院子里去,想对驼锅说说这个情况,正在挽牛笼嘴的驼锅说:“盼子十个多月,弄了个啥吗,生出来个老鼠儿子!”
“死了,又要等个一年半载!”壑嘴女人坐在老汉跟前抹起了泪水。扁嘴一窝一窝地像个要下蛋的母鸡屁股。
驼锅不停手里的活,重声说:“你哭死顶个熊,去找个有经验的人问一问,快死的娃有啥法救过来。快去,快去,活死人一个!”驼锅的眼瞪着,像要吃了壑嘴女人。好像贩买来的女人生的贫血娃娃是壑嘴女人一个人造成的。
“听拴娃说,婆娘也哭,一点糊糊都不喝,说她等娃死了,也要死。”壑嘴女人都走了几步了,又回过头来说。
“她死,她死了比屁淡。”驼锅说。
壑嘴女人说:“看你说的,她一死,把钱都扔了,娃要救活,她也要吊个命。不吃,不吃她狗日的灌。”
驼锅咬紧牙关说:“给狗日的拿给牛灌药的家伙灌。”
壑嘴女人出去了,驼锅面朝火窑里喊叫:“喂,拴娃,你出来,听我给你说。”他一眼盯着窑门口不换神色地急待拴娃出来。
拴娃无精打采地出来,走到大跟前,没好气地说:“都是你作的……到现在,还有啥说的。”
“你说是我作的孽?”
“咋不是!”
“放屁,我打死你狗日的。”驼锅岔开难看的镰刀腿,脱下一只破鞋,举起来,要打比他高出几尺的拴娃,没有打下去,嘴里嘟咕道,“我把你个没有良心的东西,嗨……哼……唉!”他没趣地穿上了鞋子,把手按在两腰间,扬起头对拴娃现出凶气杀杀的面相。
拴娃说:“婆娘的命都留不住了,生下的娃能活吗?你想过这个道理吗?啥情况,你和我妈还想要孙子,想一想,能活?”
这时候,壑嘴女人从外边进来。拴娃不抱希望地看着妈。
驼锅说:“你敢情没有弄出破绽?”
壑嘴女人说:“没有,没有?”
“就说,让人发现了,我还要去背石头。”
壑嘴女人说:“我没有寻下人问这事,胆战心惊地不知咋说。”
“哪你半天贩驴去了,不见影子!”驼锅真有些耐不住性子,想拿壑嘴女人试问。
壑嘴女人看见他弯下腰脱鞋子,忙说:“我想下法子了。”
壑嘴女人忙说:“叫拴娃快去,把婆娘生了娃的血裤子拿回来。”
拴娃不解地看着妈。
“干啥呀,狗日的。”驼锅又穿上鞋子问。
“月娃子不会哭,没有头发,脸上没血色,给灌些血水子,就补上了。”壑嘴女人压低声音,看看崖背上有没有人。
拴娃和驼锅都警觉地朝崖背上看了看。随后三个人都走进了火窑。
驼锅坐在锅台上,拴娃站在他旁边,壑嘴女人找了一个草墩墩坐在地上。三个人在阴暗的火窑里,脸都现出无限的怪异。
这时候,驼锅看着拴娃的脸问:“你妈说的这话咋样?”
拴娃说:“生娃娃那会儿婆娘肚子疼都拉了些屎,娃能吃?”
我生下来都一年半了还直不起脖子,脸也白生生的没有血色,是我奶奶出了这主意,把我硬是灌活了。这叫补血。缺血拿血补,有啥错嘛。”
“幸许是个好主意。”驼锅说。
拴娃说:“我不去取血裤子,嫌惨人,不敢看。我妈去取吧。”
三个人争来争去的,还是拴娃要去拿,并且决定把娃抱回来,婆娘没有奶水,回来用面糊糊灌着,看能不能活下来。
壑嘴女人又去舀糊糊。在竹筐筐里放了一个窝窝。把这些东西接到拴娃手里说:“提去看她吃不吃,不吃了算了。要她有啥用,生娃不奶娃。瞎好的个婆娘都能生娃还能奶娃,要她不如要条驴,还推磨子拉粪车子。”
拴娃把竹筐筐和糊糊罐罐朝锅台上一放说:“她不吃,你不给了,我把她剁了省了心,光月娃和你和我大过去,这敢情好?”
驼锅说:“拿去看她吃不吃,不吃就灌。”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墙角里找给牛灌汤药的那只早都再没用过的灌药槽槽。”又折过身对拴娃说,“不吃就灌。”
拴娃又提起这些东西说:“指望我一个人也办不到,还得一个人拉着哩。”
驼锅把灌药槽槽用袖头子擦了擦,扔进竹筐筐里去说:“你先走,把娃和血裤子拿回来,再去灌。现在你前脚走,我后脚赶,等你打个来回,我就能到山洞里,我灌你把狗日的嘴掰开!”拴娃再没说啥,拿着这几样东西趔趔趄趄去了。
冬天的大山石丛里,冷风干冽冽的,天空白惨惨的,一点暖气一点生气都没有。如果有人独个站在这里,会感到宇宙之间的一切都要老去,一切生命都将窒息。就在这种氛围之中,深沟的石洞里有一个正当妙龄的少女,像动物一样被人用铁链子铐着,惨白色的面容上已看
不出她的年龄和能生存下去的神色了。本色苍白的面容被无禁的北风和寒霜吹打得皴皮赖肉
的,好像从灶堂掏出来的将熟未熟的土豆,黑不黑青不青,焦不焦黄不黄的;她的头发落
掉得所存无几,上边布满尘土和蒿草的碎屑,把本来黑亮的头发和洁白的头皮都污染得一塌糊
涂;身上的衣服破缕不堪,生过孩子以后的带血的裤子的裆里,都紧紧的沾连在她可怜的皮
肉上面;她的双眼已失去了光亮,蒙上了一层使她显出呆滞的、灰白色的东西;她只知道她
活着,还能看到她经过艰难的近八月怀胎,惨痛地生命挣扎,生产下来的小而无色无声息的娃娃。
她盯着他的小脸看,在他干皱得如老头的皱纹布满的小脸上,用她干瘦脸蛋去亲亲,她心中暗暗地呼唤:我的儿子,你活下来吧,活下来吧!等你长大了,来搭救你的妈妈吧。
这娃娃太可怜了:总共不到一公斤半的重量,像一只鞋底;手如一只瘦瘦的鸡爪,胳膊也如鸡的细细的腿;十几天了还没有睁开过眼睛,微微的呼吸,才能辨别出来他活着;他没有吸吮能力,等把能咽下去的液体,用棉花浸湿送进他的口里挤压一下,才能自然地咽下一些。他们用糊糊和血水每日五六次喂他,希望她能活过来,成为一个正常的婴儿;可事实该有如何的艰难啊!
驼锅一家最担心的是婴儿的啼哭,如果让村上的人听见了,就会走风,就会露出马脚,就会大祸临头。拴娃从此闻不到婆娘的气息,娃娃也不一定成长成自己的根,他们特重视这条根。驼锅认为他禹驼锅只要个孙子,能继承烟火就行了,到那时儿子不要婆娘也行了。他年轻的时候和壑嘴女人生了拴娃以后,他看重的是拴娃,轻视的是壑嘴女人。
现在娃生下来了,是小月,没有生存能力,可驼锅想,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壑嘴用糊糊和血水精心灌喂,一定能活过来,这个家一定能够兴旺起来。
现在最愁的是娃娃啼哭的事情。如果像放拴娃婆娘那样把他藏在石窑里,狗拴在门道子里能过些时间也好,可这不行,娃的哭声会从土窑最细小的缝隙里挤送出,随着轻风传向庄外,传到有可能过来的行人耳朵里。
驼锅的“谋略”很大,无论遇上啥事都能“化险为夷”。拴娃婆娘在刘占才警觉如鹰隼的目光下还是逃过了这种危机的时刻,一具死娃尸体蔽掩了过去。终于有这么一天,生下了禹家的根,这是一般人得不到的胜利,他得到了,他永远会这么认为。。经过几天的“深思”,驼锅想出来了一个办法,让狗的狂吠来遮掩孙子的哭声。如果孙子哭了,赶紧用大棒打狗,狗就会大声嗥叫。
禹驼锅又买回了一条狗。这条狗特别喜欢吠叫,这是在集市细细观察,考证后才下决心买来的。
这条狗个小,尾巴总是夹在屁股缝里,耳朵摇来摇去,忽闪忽闪的,滑稽的“贼眼”骨碌碌转,整个形象像一个趋炎附势的猥琐的下流小人,只要你稍对它轻慢就对着窑门乱咬。把吃的给它了,还不住地在咀爵的间隙里乱叫乱哼哼。禹驼锅故意把一根特别粗大的棍棒举起来,它就乱跑乱逃乱吠,围着拴狗桩,抖动着铁绳能转八十圈不止,那种火爆劲儿好像专门为禹驼锅家生成的,这真是天随人愿,心想事成呵!
驼锅又开始高兴起来,他认为自己因有“智慧”节节取胜现在娃娃渐渐活过来,有了生存的可能,微弱的啼哭已经开始,但不足引起路过行人的注意。驼锅说还是防备为要。每当孩子一哭,他们就举起大棒吓唬这条赖狗,它就鼠头鼠脑地一边转动跳跃一边嘶声竭力地吠叫。狗已经发现了其中的道理,只要娃娃一啼哭,它就有棒打的危机,便开始它的把戏。时间久了,也形成一种条件反射,一听娃娃哭不用主人拉棍举棒它就开始吠叫。狗的条件反射容易形成,难怪巴甫络夫用狗证实了条件反射学说,名震世界。
壑嘴女人因孙子得福,驼锅和拴娃减去她生活中要实施的许多劳作,管孙子的吃喝逗玩。
拴娃婆娘因此更过上了悲惨的生活,在山洞里守着孤独和寂寞,饮风餐露,泣血哭雨地和野物进行着灵魂深处的交流。她十分想知道娃娃长成什么样子,这种欲望支撑着她奄奄一息的生命。她多次求拴娃把娃娃抱来,让她见见、摸摸、亲亲,拴娃说现在娃还小怕风,等长大一些了一定抱他来见。她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让孩子出来,也就只好忍耐了。
她对拴娃说,孩子要经常见阳光,不见阳光即使吃了含钙的东西也吸收不了,会得软骨病,个条会长得弯里巴叽的。
拴娃听都没听见娃娃还要见阳光的话,还要吸收钙,钙是啥东西?大、妈、自己都没吸收过啥钙照样是个人。她还说要给孩子吃各种食物混合的半流食,要吃果汁、豆浆、胡萝卜,拴娃认为这些都是胡说,只要吃五谷就行,那些东西算个啥嘛。他口里应着,和大、妈还是我行我素,不管三七二十一。
这孩子是天生的有生命力的孩子,虽说没有吃上丰富的东西,营养极度缺乏,并没有影响他的生长。他一直往高处长,个条细细的像一根钉子。驼锅摸摸他的光腚说:
“狗日的,要超过爷了。”
三口人有了乐趣,把长期的惊怕和紧张都化为一种胜利者的喜悦。
驼锅和壑嘴拴娃逗娃玩的时候,对拴娃说:“你个狗日的没出息!”
“咋哩?”
“放个村长不当,让给禹进田。”
“当那没作用,咱有娃了,还在乎啥!”拴娃毫不惋惜地说。 “咋不在呼?你狗日的把筋没有转过来。”
“咋哩?”
“还咋哩。掌了权啥都不怕了,婆娘就可以放回来,和咱们好好过。”驼锅说。
“咋不怕人发现,一样的。”
“一样个屁虎子,不一样。你是村长,人们都巴结你,不敢说啥!”
“咋不敢说啥?刘占才当村长,你一样敢说啥,把‘官’都发动乡长给狗日的麻了。”
禹驼锅嘿嘿笑了说:“你个狗日的,还揭你大的短里,把你大对你的好处都喂给狗了。”
禹进田当了村长,没有人服他管,禹驼锅还是胆战心惊的。根本问题是刘占才这个“危险人”没有几天,又从“狱”中出来了,如果要对他禹驼锅谋事情,也把人家没办法。
刘占才在“狱”中恨透了王克强乡长。王乡长要他给乡政府维修地方,他常常像指责“孙子”那样指责刘占才。如果刘占才强和他拼,肯定要受到更加严重的迫害。幸亏他的脑子聪明,他真想上县上、上地区、上省上起诉王克强,但他知道县长刘振东是王乡长的亲戚关系,
刘振东又和专员有亲密关系,这些连带关系如一道道关卡,很难搞通融。硬拼,一定“身先
士卒”,还是忍了,明哲保身吧。王克强当时忌恨的原因也很简单,刘占才没有杀人放火,没有挖王克强的祖坟,只是一只羊腿惹来这么大的祸患。
占才回去以后,儿子虽说身体不好,已经会笑了,绕着一双小手逗人怜爱。桂珍只要看到占才来到孩子跟前,就对他说快欢迎大,占才看到孩子扇动着可爱的小手朝他咯咯地笑,心中自然感到一阵温馨。
刘居才来信戏谑地说:“让我的小侄儿叫我哥爸爸,改变千百年来,我们刘家庙叫“大”的习惯吧,这种叫法外地人听不大舒服;让小家伙叫我叔叔,不叫“二大”。当时志英看到他这么写,感到特别有意思,说居才是个只抓小事的人,芝麻粒儿大点点事,还值得在家书上大讲特讲。居才说,山沟的一切要变的事情都让它变,比如他们穿的衣服等等。
志英说,乡俗难变,古风常存,让人感到别致和有趣。居才说那你只好入乡随俗了。
无论怎样,占才心中想着村里的一切事情,从吃饭、穿衣和结婚登记。虽说他不是村长了,人们有事还要和他商量,避着禹进田,不把他禹进田当回事。
给老受头和老女人、张二和菊花,几对子都办理了结婚手续。这几对子人都换上了“官名”使办事的人放开了手脚为他们登记和取证,其实,他们原来都是来过几次办不了手续的人,谁都认识谁,心照不宣。
占才看到办了结婚手续的老受头,好像年轻了二十年,喜欢得整天咧着嘴笑。他的穿戴也大变了:蓝色的衣裤,腰间扎一根羊毛带子,头上挽条白羊肚手巾,在额头自然地打上一个结,像两根牛角一样撇到两边,把山区老农民最神气的模样显示出来了。
老太太更加“洋气”,小脚上的一对青色白底鞋头上,绣上了一对翩翩飞舞的蝴蝶,美滋滋的心态外露在她一张打满皱纹的脸上。看得出来,她为了让老受头心中高兴,尽量掩饰对死去丈夫的怀念。
张二小两口,如鱼得水,有情人终成眷属,他俩志同道合地为村里的劳动和文艺节目大显身手。蓝菊花天生一身艺术细胞,走路说话都有优美的艺术性,让人看了高兴喜欢。
大家还在议论着建大桥的事情,可是乡政府和县政府因为刘占才的事情,作废了原来支持刘家庙村的计划,把全村人的希望都搁在空处,这座破裂欲坠的木板桥还在摇晃着,像年过古稀的老人。
居才和二大还在千方百计设法支持故乡的建设,他们除了把工资中的一部分挪腾出来,还商量如何在社会上寻找技术人员到实地考察,再建议占才他们向省、地、县申请经费。可是村里的村长不论怎么说已不是占才,禹进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村上的人们只要一起研究建大桥的事情,他就到乡政府“告状”,王克强一定要下来“镇一镇邪气”,闹得乌七八糟,寸步难行。
不几天,王乡长在村上开会,把祖辈爷都召集来了。在会上,他说:“各位乡亲,各位同志们,今天来给大家开会,让大家都讲讲咱村上的一些不正之风,以及不务正业,专干坏事的人的不良作风和严重问题。咱们村从清朝到现在都在刘姓的统治下过日子,他们在村上称王霸道,干尽了坏事,灭绝了人性,我们再不重视就要永远给人家当奴隶,过苦日子,受大苦。以往大家都不敢讲,现在有我给大家撑腰。什么时候谈清楚什么时候休会,今天谈不清,明天讲,明天谈不清后天谈。直谈到刘姓老老实实,不再乱说乱动,规规距距受杂姓管教,受杂姓专政,服起村长禹进田的领导。”
“会”毫无意义地折腾了大半天,才把大家放回去,王乡长去了禹进田家吃羊肉。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