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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依山傍水的柳家屯在秋夜里沉沉睡去。初秋的夜月光一片清凉,如潺潺的流水柔柔的洒落在柳家屯的上空。瑟瑟的秋风,轻轻地掠过村庄的东头,在柳树枝头和玉米叶子刷刷作响中,不知疲倦的向田野奔去。偶尔传来蛐蛐的鸣叫,给这个寂静的秋,带来一丝灵动的美。
村东头的那条莫名河,滋润着柳家屯的一辈又一辈男人、女人。因为是秋季河水并不大,涓涓的流淌的河水不时被河滩上的石头,激起一朵朵小小浪花,在月光下泛着银光。一曲悠扬口琴吹奏的《白桦林》伴着小河流水,荡漾秋夜中。
翠静静地坐在河边的青石板上,静静地听强子吹口琴,默默看着强子魁梧英俊的身影。强子很投入的吹着,似乎把所有的心事都吹在这首曲子里,听的翠湿了眼睛。一曲终了,余音萦绕,两人静了好久。过了约莫几分钟,强子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不行!翠,我明天就跟俺娘说,托媒人上你家提亲。”
“别,强子,你千万不能去,我爹不会同意的。我爹会让你难堪的。”翠痛苦的制止了。
“那怎么办?我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嫁给那个张瘸子吧!”强子声音悲切。
“可是,我又能怎么办?”翠泣不成声
“要不,翠,你跟我走吧!我们走的远远地,好吗?”强子,蹲下身子,双手抓住翠的双臂,哀求的眼神看着翠。
翠悠悠的说:“强子,我跟你走了,我爹娘会气死的?咱们村里的人会咋说咱。爹娘会被唾沫星子淹死的。再说了,难道我看着我哥打光棍,看着爹娘为了哥愁白了头吗?”说着,翠的眼泪又哗哗的流了下来。
强子什么也没说,站了起了,抓起身边一块石头,用尽全身力气抛在了河里,河中央荡起一圈圈无声的涟漪。强子像大山里的石头一样冷冰冰的站在那里,表情有绝望,有无奈,有无助...…翠慢慢的站了起来,从身后慢慢抱住了强子。
月亮慢慢西斜,强子转身把翠抱在怀里,温柔的抚摸着翠长长的发辫。沉思了很久,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翠,明天我去找你爹,我去求他让他答应让我娶你。”翠轻轻的摇了摇头:“强子,你应该知道我爹的脾气,如果你不答应他说的那个条件,他是不会答应的。我太了解他了。可是,你也不会答应他那个条件的对吗?”强子顿时低了头,像泄了气的皮球:“不,翠,我不能答应,太残忍了,我做不到。”“那好,咱们就接受命运的安排吧!”说着翠将脸扭过一侧,在强子怀里哽咽起来。强子悲愤的泪,也长流不止:“翠,难道这就是我们的最后了吗?难道老天爷就这样残忍吗?不不,”强子说不下去,用力紧紧地把翠抱在怀里,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心爱的人不离自己而去。
无论昨夜经过了怎样的温情和撕心裂肺,时间不可能停止。第二天一早,太阳刚把东山镶红了一个边。眼睛依然红红的翠,已经起床烧火,先烧水做猪食,猪可是一家人的重要收入,马虎不得。喂完猪,翠还要做一家人的早饭。翠的家一个破落的农家小院,三间草房,两间西屋,一个灶房,东南角搭了一个简易的茅房。靠西墙的位置是养家禽的地方,猪圈、兔子窝、鸡窝......翠的娘—刘大娘,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消瘦憔悴的面庞,已经泛白的头发。穿着一件打补丁的灰色上衣,边梳头边从屋里出来了。看着翠姣好红润的面庞,修长的身材,一件翠绿的上衣,一条蓝色的裤子,一条长长的辫子,衬托的妙龄的翠尤其美丽。翠的娘轻轻的叹了口气:“翠,猪食做了吗?”“已经做好了。”“兔子也该喂了,我去菜园子和你爹还有你哥搭把手,把白菜起出来,你做好饭,把猪喂了,我们一会就回来。对了,一会你奶奶起来了,给她倒好热水,别让她自己倒,小心再烫着了。上次烫着了我伺候了她一个月。真实作孽,伺候了老的伺候小的没个消停的时候。别忘了!”“哎!知道了。”刘大娘唠叨着出去了。翠麻利的做好早饭,早饭很简单,熬一锅玉米地瓜粥,炖一锅大白菜,再切点咸菜,家里有烙好的地瓜面的煎饼,再卷上大葱就行了。一会,七十六岁的奶奶起来了,翠伺候奶奶洗漱完,此时太阳已经挂在东山顶上了,金色的光芒驱走了小院昨夜的寒冷,但驱散不走翠心头的寒冷。奶奶在院子里看了看东山的日头,又看了看一言不发闷头做活的小翠,用拐棍打着要进屋的鸡。嘴里嘟嘟囔囔着:“该死的鸡,就知道吃,长这么大,该作活了。”听到奶奶的吆喝,翠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她知道奶奶的意思是在埋怨自己,顿时鼻子一酸,更加沉默的干活。
等翠把家里一切打理好,这家的主人,翠爹刘广厚回来了,身后是翠的娘和大哥柱子,柱子推着一车刚起好的白菜。爹象往常一样铁青着个脸,贫穷的日子在刘广厚的脸上刻出一道一道皱纹,生活的压力让眉心凝成一个突出川字。柱子默默地将白菜从车上卸下来,翠和娘将白菜一个个顺着草房的墙根堆砌起来。刘广厚蹲在堂屋的门槛上,掏出了烟袋装满烟锅,用半眯着的眼睛看着这个让他操心的家。白菜卸的差不多的时候,刘大娘大声咋呼着让翠收拾桌子吃饭。翠麻利的摆好碗筷,家人依次落座。刘广厚大口的喝着棒子面粥,发出呼噜噜的声响,刘广厚夹一口自家腌制的咸菜放到嘴里,不由干咳了几声,朝翠娘使了个眼色。刘大娘看了看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转向翠:“翠,张婶昨天又来了。”张婶是这里十里八乡的张铁嘴,张媒婆,死的能说成活的,麻子能说成仙女,秃子能说成好后生。翠停顿了一下,什么也没说继续喝她的粥。柱子立即停住了吃饭,从碗沿抬了抬头,迅速看了翠一眼,那眼神满是期待,然后接着又低下头去呼呼的喝起粥了,其实柱子的碗里已经见底了。“翠!”见翠不吱声,刘大娘又试探着叫了一声“翠,张婶说了,张庄那家没意见,人家那边的姑娘也点头同意了,就等你的话了,这事也说了一阵子了,张婶说,咱再不答应,人家就另选人家了。你看?”翠依然没有做声,柱子见状,叹了一口气离开了饭桌。刘广厚见女儿不言语,把饭碗望桌子上一撂:“哼,这事没的商量,养了你二十多年了,还做不了你的主了!”说着离开了桌子,蹲在屋门的门槛上狠狠的朝鞋底磕了磕烟锅。奶奶将筷子在桌子上重重的戳了几下。刘大娘娘看了看刘广厚和婆婆,“翠,你看,爹娘也不是逼你,你哥生性太老实又闷,咱家里又穷,没哪个闺女能看上咱,眼看现在都二十九了”刘大娘低声的解释着:“和你哥同样大的,人家孩子都十来岁了,你哥又是咱们老刘家唯一的根,你姐早些年嫁了,要不也不为难你啊!娘知道你为难,你读过书,心气高,可是谁让你生在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呢?”说着,翠娘撩起衣襟抹起了眼泪。刘广厚手里拿着个长长的烟袋重重的敲了一下门框:“我知道,你心里还记挂着王金彪家的二小子,我告诉你,你就死了那条心吧!除非他答应让他妹妹小桃嫁过来,咱们两家换亲。是他不同意,能怨谁?不是爹不通情理。再说了,让你嫁到张庄去又不是让你跳火坑?咱们村给哥哥换亲的有的是,有哪家闺女像你这么拗的?”翠一言不发,柱子在窗外长长地叹了口气,扛着锄头出了院门。奶奶离开饭桌拄着拐棍在门前长吁短叹:“唉,我咋就这么命苦呢?男人死的早,一把屎一把尿的拉巴着两个孩子,好歹给儿子娶了媳妇,抱了孙子却要绝后啊!我对不住地下的老头子啊!”说着坐在地上哭了起来。惹得邻居来看热闹,翠娘赶紧把老太太拉起来:“娘,你这是干什么,也不怕邻居笑话。”“我怕什么,我都快让老刘家绝户了,我没脸见人呢!我怎么还不死啊!早死了眼不见心不烦啊!老头子啊!”说着哭的更厉害了。刘老太太早年丧夫,拉巴着一儿一女,受尽苦头,也养成了要强蛮横的性格。从小把孙子像宝贝一样的疼着,凡事护着,所以柱子养成内向寡言的性格和老太太什么事一手包办无不有关。这次,对自己孙女很不满意,就使出了杀手锏来吓唬孙女。翠见状,沉默着跳起水桶往外走。胡同口几个大婶和嫂子在一旁叽叽喳喳的议论着:“听说翠和王金彪家的强子好上了,所以不同意给他哥换亲。”“是吗?”“三娃都看见他们晚上在河边上搂一块亲嘴呢!”“啧啧,可了不得了,不知道俩人......了没有?”“哈哈哈哈......”见翠过来,互相戳了一下对方,谈笑声嘎然而止。翠,走过稍停低头走过。“你可别说,那个王家小子还怪能来......”翠听到身后隐隐议论,心像针扎一样,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强子是村里王金彪家的三儿子,今年二十二岁,小伙子长相俊朗,一米七八的身高,是模样没得挑的小伙子。和翠从小就是同学,一起考上了县里的高中,两人暗自相互喜欢着,在这个闭塞的地方,他们不敢张扬的相爱。偷偷的相约有一天考上大学,走出大山。周末的时候,两人会相约一起回家,强子有时偷偷的牵一会翠娇嫩的小手,或者找个山坡背风的地方,给翠吹口琴,吹翠最喜欢听的俄罗斯曲子《白桦林》,翠就会在一边轻轻的和。翠的歌喉就像百灵鸟一样动听,常常醉了强子。到了村头,两人会分开,一前一后回到各自的家。这样的日子,让他们觉得很幸福,但是幸福的日子总是短暂的。由于家庭困难,加上父母觉得农村人没有富贵命,认为孩子们不可能考上大学,也供不起,能认识几个字就行了。尤其是刘广厚,始终觉得女孩子家读书多了也没用,是赔钱货,早晚是人家的人,于是在高二那年他们纷纷辍学回家。辍学并没有让两人觉得受到什么打击,他们觉得即使回家,以后也会用自己的双手共同编制美丽的明天,私下里规划和憧憬着自己小小的乐园。所以,翠也常常跑到强子家,强子娘见了自然喜欢,常煮个鸡蛋什么的给翠吃。翠也在心里认了这个善良宽厚的婆婆。强子的妹妹桃子,更是一天到晚的缠着翠,姐长姐短的叫个不停。桃子今年刚十七岁,在县城读高二,聪明伶俐,犹如她的名字一样,长的如水蜜桃般的水灵漂亮。强子很疼爱这个小他五岁的妹妹,是强子支持妹妹读高中的,说是让妹妹去圆他没完成的那个梦。强子说,即使自己再苦也要供出妹妹去,不能让妹妹吃一点苦。翠也曾答应将来一起和强子供桃上大学。可是,翠的爹娘却让翠去给刘家唯一的根柱子换亲,广厚答应翠嫁给强子也可以,但是必须用桃子来换亲,让桃子做柱子的媳妇。这个所谓的条件让一向疼爱妹妹的强子万万不能答应,桃子比柱子小十二岁,他怎么能为了自己的幸福,而毁了妹妹的一生呢?
深秋的又一个午后,几缕细细阳光透过小小窗棂,斜斜的照在翠的屋里,有些暖暖的温度。翠闷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说是看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虽然那晚和强子说清楚了,可是,面对家里的婚事,痛苦的心想死去,她割舍不下对强子的那份爱,真的舍不得,想起强子心疼的就无法呼吸。怎么就能轻易的割舍下那份刻骨的感情呢?怎么说忘了就忘了呢?看着爹铁青的脸,哥沉默的表情,娘为难的样子,还有奶奶摔摔打打、指桑骂槐弄脸子,翠有时真的不想活了,或者干脆跟强子走。可是,难道真的因为自己,而毁了这个家吗?想起强子,翠的心纠葛在一起。
忽听外面传来大姐的声音,外甥虎子脆生生的喊着“姥娘。”翠听到娘慌忙的答应:“唉哟,桂枝来了,虎子也来了。”翠平静了一下心情走出房间:“姐你来了。”“啊,家里阉了点鸭蛋,我给拿几个过来。”桂枝笑着走过来,刘大娘顺手把包袱接了过去。虎子则扑了上来:“小姨,小姨,俺想吃糖。”翠一直很喜欢姐姐家的这个小外甥,有什么好吃的都留给虎子,还常常教他背诗画画,虎子也很喜欢这个小姨。翠笑了笑,摸了摸虎子的头:“好,一会小姨领你去买。”“虎子,跟姥娘走,姥娘那有好吃的。”刘大娘把虎子领走了。桂枝拉着翠的手:“去你屋里坐坐吧!”翠感受着姐无言的关怀,鼻子一酸。姐今年三十五岁,却有着一双粗糙的双手,满是茧子,还没到冬天,手已经裂了口子,上面缠着止疼膏。头发枯黄,都是用洗衣粉和柴碱洗的,脸上有了细密的皱纹。记得小时候翠常常看大姐那条黝黑的辫子和红扑扑的脸蛋,光滑而有光泽。这才几年啊,大姐就老成了一个中年妇人,难道这就是自己的明天吗?“翠,你咋想的?”大姐在翠的床上坐下,翠看了看大姐,叫了声姐:“姐,我不想嫁人,我想一辈子在家伺候爹娘。”“翠,那是气话,从小姐看着你长大,也不忍心看你就这么嫁了。”桂枝叹了口气:“可是,在咱们农村,女人一辈子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吗?嫁人生孩子,下地干活。还能怎么着?姐知道你的心思,可是女人嫁谁不是嫁呢?我也悄悄的打听了,那家人家倒也是个本分人家。人也不是很瘸,就是脚有点跛,小时候上树摔的。人很能出力,男人有把子力气就行了。他家里还喂着牛,庄稼地离河也进,你嫁过去也不会吃太多的苦。”桂枝缓缓地说着:“要不是我大早嫁人了,姐也不想难为你啊!你看,你要不同意,你哥就一辈子打光棍了,让咱爹和咱娘在村里怎么抬起头来呢?翠,答应了吧,嫁过去,生了孩子,心就稳了。啊?”翠看到姐眼里的泪,知道自己的命运真的不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连从小这么疼自己的大姐都这么说了,自己还能说什么。翠沉默了,少许,忽然抬起头来:“大姐,我知道一定是娘让你来劝我的,你去告诉娘,我同意了。”桂枝一愣,没想到翠这么快就答应了:“真的,翠?”“对!”翠点点头。“那,那我去告诉娘去了?”“嗯!”桂枝拍了拍翠的肩膀转身离去。翠心里忽然空了一样没有了思维,也没有了痛苦,突然一切都变得那么平静。很快,娘从外屋进来“翠,你真的同意了?”见翠点头“那我去回张婶了?”翠依然点头。翠娘长叹了一口气:“闺女,娘委屈你了。”说着撩起衣襟摸着眼泪,便走出屋门。翠听到爹说:“早晚都得答应,早痛快点!”“别嚷嚷了,孩子委屈着呢!柱子,买二斤点心,娘带着去张婶家。”“哎!”只听柱子痛快的答应着。
刘大娘给张婶一回话,事情办得很快。农村人除了农活效率高,儿女的婚事也是高效率的。这边翠一点头,那边张婶也跑的欢了,两家几个来回跑下来,几场酒一喝,很快商定了婚期,定在腊月初八。嫁女儿和娶媳妇是同一天,以免一方反悔,另一方吃亏。由于两家是换亲,所以彩礼什么的也都不怎么为难对方,一样的待遇,象征性的给点东西就行了。张婶张罗了让双方姑娘去看看婆家,相看一下彼此,其实也就是走个过场,婚事都定下来了,还有愿不愿意的选择。翠不去,可是娘哀求了:“翠,如果你不去,人家姑娘就不来,这事当娘的心里就不踏实,去看看吧!”翠无奈的跟张婶去了,第一眼看到一个形象邋遢的男人王兴奎,左腿稍有些跛。见了靓丽漂亮的翠,一个劲的傻笑,直让翠吃糖,喝茶。翠海见到了自己的小姑子也是未来的嫂子春梅,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脸上还带着稚嫩的纯真。据说这家儿女四个,兴奎是老大已经三十三岁,两个弟弟已经结了婚因为家庭困难,再加上身体有点残疾,所以耽误到现在也没娶上亲。爹娘着急这个大儿子,好歹好有个小女儿,但是女儿小,好不容易等到春梅刚刚十八岁便迫不及待地张罗着让他给大哥换亲,春梅是个性格温顺从小逆来顺受的女孩,爹娘这样说,无言的答应了。翠见了这个和桃子妹妹一样大的嫂子,心里酸酸的。
深秋了,瑟瑟的秋风有些让人倍觉凉意,看着满地的黄叶,翠越加伤感。秋夜,翠呆呆的看着月亮出神。突然隐隐约约听到一阵熟悉的《白桦林》,让翠打了一个激灵,随即抓了一件外套,悄悄跑出家门。循着熟悉的音乐,来到莫名河边,只见强子的背影是那么落寞,听到脚步声,强子转过身:“翠,我知道你会来。”翠一下扑到了强子的怀里呼唤着:“强子,强子,我好想你。”翠把头埋在强子温暖的肩膀上“你知道吗,我多想一辈子和你在一起,做你的妻子,被你疼,被你爱,给你生儿育女。”
强子紧紧地抱住了翠,热烈的吻雨点般落在了翠的唇上。翠闭上美丽的双眼,静静享受这最后的温柔。翠忽然解开了自己的衣服纽扣,强子更是热血沸腾,但仍理智的拒绝道:“不,翠,这样会毁了你的。”“不,哥,我不管,要了我吧!不然我会遗憾一辈子。”一声“哥”叫的强子热血沸腾,明亮的月亮隐入了云层......强子突然强行按压内心的那团火,缓缓的给翠披上衣裳,整理翠凌乱的衣装,缓缓的对翠说:“翠,知道吗?我很想得到你,得到你的全部,我们曾经相约有个浪漫美丽的新婚之夜。但是,既然我不能娶你,就不能毁了你,否则你以后会连基本的安宁得不到的,翠,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以后受苦。”翠满含幽怨的看着强子,一颗一颗的扣着上衣纽扣,满脸的泪。
强子把自己的外套披在翠的身上,紧紧揽着着翠,大滴的泪从强子脸上留下来。
初冬下了一场小雪,骤冷的天气让人们很不适应,又是农闲大都缩在家里不出门。但刘广厚家里却忙忙呼呼的,开始为一对儿女准备婚事了。柱子的新房早就盖好了,还在柱子十六岁的时候就应经盖好了,和老房子紧挨着。那时候盖的是三间草房,现在又时兴三排瓦的,广厚就找人把房顶扒了重新加盖了房顶,在房子里刷了石灰。这一拾掇,和新房子一样。里面不用置办家具,只要一张床就可以了,其他的都是女方陪送过来的。同样的,翠的嫁妆这边也要准备,其实也很简单,一个衣箱、一大衣柜、一对椅子、一对杌子、一个八仙桌子就很齐全了,和春梅陪送过来的东西是一样的,这是张婶从中间说好了的。家具都已经找张木匠打好了,刷了大红的红漆很是喜庆。腊月初八的日子很快就要到了,双方也下了催妆。催妆很简单,一套红色的棉袄棉裤,两身红色秋衣,两双红色袜子,一双红色的鞋,还有一个红色围巾。包袱也是大红的,就放在翠的床头,那包红看的翠很扎眼。翠哀求娘能不能让自己过了这个年再嫁过去,娘叹了口气说:“你爹和奶奶都盼着今年家里过年能多个人吃饭。所以张罗着一定办了。”翠无言的想:我走了,难道不是少了一个人吗?其实翠的爹更多的是怕翠有变卦,所以索性就先办了再说,由于翠和春梅年龄都不到,所以双方都没有办理登记手续。双方老人说晚不了,等有了娃再办也不迟。
最开心的就是刘广厚,他终于在村里挺起腰板来走路了,谁说他刘广厚绝后,谁说他刘广厚的儿子要打一辈子光棍?这几天刘广厚忙着找人帮忙,找厨子,找放鞭炮的,找好送翠出嫁送的人,忙着采购娶儿媳妇需要的东西。嫁女儿倒是不需要太费心思,关键是娶儿媳妇叫人费心、费力。广厚盘算花光所有的积蓄还怕要向人借点钱,拉点饥荒呢!但是,这算不了什么,爷俩有的是力气,娶了媳妇,有了孙子,比什么都强。刘大娘张罗着给儿子和女儿套被子,两铺一盖,棉花续的厚厚的。套被子也有讲究,是要找一个有儿有女的媳妇来帮忙的,图个吉利,没有儿女或者没有儿子的是没有人用的。桂枝也过来帮忙,只从翠答应婚事,翠的娘知道亏待了闺女,就什么活也不指使翠干了。翠看着娘里里外外跟的忙碌着身影,一点也不清闲,翠麻木站起来,去帮娘做活。自己干活似乎就是为了帮爹娘干活,但似乎这些于己无关。翠的安静让广厚很满意,这妮子早这么听话不就好了,就是给点厉害的。
这天的午后,已经放了寒假的桃来过一次,偷偷递给翠一个小包,说是二哥让她给翠的。见桃来,广厚很警惕的看着桃,桃忙讨笑的说:“大爷,我娘让我过来,说是给翠姐一块布,还有十块钱是给柱子哥的。”说着忙把另一包东西递给广厚,广厚见了,这才笑了,说:“还让你娘破费啥,到那天让你娘来坐席啊!”桃答应着忙离开了。等桃走后,翠回到房间打开布包,看到是一个红色的蝴蝶发卡,美丽的蝴蝶双翼上点点亮亮的点缀,栩栩如生,耀眼的美丽。记得强子曾经拥着翠说过,最喜欢翠那满头的秀发,等到翠做他幸福新娘的时候,亲手给翠带上一枚美丽的发卡,让翠成为世界上最美丽的新娘。翠,慢慢把发卡包好,放在自己的枕头底下。
腊月初七,家里该来的客人都来了,早在头一天柱子和本家的几个堂兄弟推着独轮车就分批叫客,大山里远远近近的亲戚是很在意这个礼数的,即使事先知道不去的,也要去叫一次,这就是礼数。来的大都是女客和孩子,姥娘、大姨、二姨、妗子、表姐、表嫂等来了一大帮人,带来了给翠添箱的东西,大都一对小小的绣花枕头,二斤点心,还有给柱子随的礼。来了这么多的亲戚,加上带来孩子们,家里显热闹非凡,忙的翠娘团团装,奶奶看着这鸡飞狗跳、人欢马叫的热闹场面,脸上笑开了花,蛮有精神的打着鸡。厨子在家院子里忙乎着,鸡鱼肉的放了一大盆。家里是要大吃三天的,本家各户、亲戚朋友凡是随了分份子的都要来的,老婆孩子一家子来吃。难得有这样放开肚皮吃肉吃馍馍的日子。
初七晚上给翠填完箱,已经到了十一点多了,亲戚们也都分散着倒本家各户住下了。刘大娘来到翠的房间,见翠还没睡,在收拾自己的衣服,便说:“翠,累了吧?”说完欲言又止的看着翠。翠说:“娘,你歇着吧!”“唉,孩子,娘知道这门亲事委屈了你,别怨爹娘,爹娘也是没有办法。”刘大娘说着眼泪下来了“娘还有几句话要交代给你。”“娘,你说吧!”翠一直很安静的坐在那里。刘大娘说:“翠,不管怎么着心里再委屈,既然已经这样了,过去就好好过日子。兴奎虽然长相上老气些,腿脚有点毛病,但不影响干活,也是个过日子的人。”刘大娘犹豫了一下接着说:“你看咱村兴旺的妹妹嫁过去后跟人跑了,这边兴旺媳妇也被娘家叫回去了,撇下一个孩子活受罪。翠,”“娘,你别说了,我明白。”翠知道娘是担心自己心里还装着强子,怕自己和强子走了,那样大哥柱子的媳妇也会保不住的。刘大娘见翠答应,看不到翠的表情,便安慰翠早些休息。
刘大娘抹着眼泪回到房间,看到刘广厚斜倚在床头,美滋滋的抽着他的大烟袋。“他爹,还没睡啊?”“呵呵,哪睡的着啊!明天柱子就娶媳妇了,明年年底就能抱孙子了。”说着刘广厚美美的吸了一口烟袋。刘大娘说:“你啊,就盼你的孙子。”看到刘大娘擦眼泪有些生气:“哭哭,哭个球啊!丧气!”“唉!翠心里委屈呢!”“委屈个啥,都是你给惯得。要按我的意思早几年就该给柱子换亲了,就是你老拦着再等等、再等等,结果柱子也没娶上亲,要不我孙子都好几岁了。”“你就知道盼孙子,也不心疼闺女。”“一个丫头片子,早晚是人家的人,留来留去就是个愁,差点就做出丢人现眼的事。哼,早走了早安心!”“你个老头子,”见刘大娘还想唠叨着说,刘广厚生气的把烟袋望床沿上嗑了嗑:“行了行了,别唠叨了,烦死了,睡觉!”刘大娘吓得马上住了声,一声不响的钻被窝睡了。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一直放晴的天空忽然飘起了飞舞的白雪,轻盈的雪打着旋飞舞,漫天的飞着,翠静静地从窗口看着雪轻盈而舞,心里却浮现出去年的冬季和强子一起在雪中飞奔、相拥的一幕一幕......
此时,家里人已满满的了,来的客,来帮忙的,送新娘的,等着接刘家儿媳妇的,还有看热闹的,很是热闹。此时翠已经洗漱完毕,穿了一件红棉袄,一条红棉裤,脖子上围了一条红围巾,红色寓意日子过的红红火火,穿的厚实意思生活将来过的厚厚实实。翠坐在镜子前,用梳子一遍一遍的梳着长长地头发,明天这条辫子就要剪掉了,这里的风俗,过门后必须留齐耳短发,叫五好头。翠慢慢地辫好两个辫子,缠上红头绳。打开手绢里包着的那个蝴蝶发卡,缓缓地别在头发上,蝴蝶发卡的双翼展翅欲飞。镜子中的翠很美,只是那张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冷冷的,静静地,没有悲喜,自从定下婚事以来,翠一直就这样安静着,谁也看不出翠的喜怒哀乐。屋里积满了人,孩子们兴奋的过来探头探脑看新娘子。
等天边露出第一缕红晕,桂枝进来了:“翠,时辰到了,走吧!”翠缓缓地站了起来,身边两个女客搀着,不知道是本家嫂子还是本家婶子。翠含着眼泪的眼睛看不清楚是谁,脑子也是一片空白,分辨不出是谁的声音,只有一片嘈杂的人声,在翠的耳边嗡嗡作响。来到院子门前,早已经有一辆独轮的木车,上面搭了一张红色的席子,呈弧形遮在车子的上方,席子上面搭了一床红色的线毯。车子上铺了厚厚的棉被,陪翠上车的是杏花嫂子,坐在车子的另一边。上车后,翠的鞋子被换掉,换了一双崭新的红色棉布鞋。把旧的鞋子换下留在娘家,寓意不沾娘家的一点土,不带走娘家一点东西。鞭炮齐鸣,车子推起,吹鼓手在前面吹吹打打的开路。后面一长串送亲的队伍,娘家陪送的箱、柜、桌子、椅子、杌子、都由爹娘找的本家的或者知心的邻居抬着或者扛着,几个半大的小子,又蹦又跳的在最后面扛着小椅子、杌子。箱柜上面抬着厚厚的被子,被角上订着用红线穿起来的栗子枣和花花绿绿的花生,期盼早生贵子,儿女双全。
看着翠出嫁的队伍一走,广厚两口子长出了一口气。但是也不能清闲下来,一会儿媳妇春梅也该进门了。亲戚朋友和邻居们都来恭喜广厚一家,真是双喜临门啊!老两口乐的合不拢嘴,堂屋门口悬挂的红布做成的红子,在风中呼呼啦啦的飘着,似乎给这个热闹小院增加的不是喜庆,而是一阵腊月的冷风。刘大娘坐在炕沿上,摸着泪,突然听刘广厚的一声吼叫,“别哭了,赶紧拿糖去!”刘大娘吓得赶紧从炕上起来,打开屋角的一个大木柜,慌忙的捧出一捧水果糖来递到刘广厚的手里。此时刘奶奶正在院子里,拿着拐棍,精神十足的打着要进屋门的鸡,一张脸笑成了秋天的菊花。柱子一身藏蓝色的棉袄棉裤,站在堂屋门口,双手袖在袖口里,憨厚的笑着。一群小青年,看到柱子的模样,打笑柱子:“哟,你看柱子哥,都乐傻了。”“叫谁谁不傻,听说新嫂子可俊了。”“那次来相亲我见过”一个叫猴子的小子说:“那可是小嫂子啊,水嫩水嫩的脸,白白的,像白馍馍。真想抹一把。”猴子的一句话,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接着二怪说:“柱子哥,艳福啊!真是老牛吃嫩草呢!只是不知道,柱子哥还能啃动了吧?”这句话,惹得满院子的大姑娘小媳妇们笑的更换了。柱子则傻傻的摸了摸头笑了。只听得几个小子商量着晚上来听房呢!广厚在一边吆喝开了:“你们几个小子没正形,赶紧干活。柱子,把酒送你二婶家一提,你二婶家还得按两桌酒席呢!别傻站着。”柱子忙不迭地的提着酒走了。
送亲独轮车行走在村边已经泛白的山路上,发出吱扭吱扭的声响。那张红红的线毯遮住了翠的脸,看不到她的表情,杏花嫂子在一边和她说话,她也不答,沉静的如腊月里冰封的冰,冷的令人心寒、心痛。
忽然一曲悠扬的曲子《白桦林》悠悠传来,如泣如诉,如莫名河畔低沉的呜咽,奏成一曲无言的歌。
静静的村庄飘着白的雪
阴霾的天空下鸽子飞翔
白桦树刻着那两个名字
他们发誓相爱用尽这一生
有一天战火烧到了家乡
小伙子拿起枪奔赴边疆
心上人你不要为我担心
等着我回来在那片白桦林
天空依然阴霾依然有鸽子在飞翔
谁来证明那些没有墓碑的爱情和生命
雪依然在下那村庄依然安详
年轻的人们消逝在白桦林
噩耗声传来在那个午后
心上人战死在远方沙场
她默默来到那片白桦林
望眼欲穿地每天守在那里
她说他只是迷失在远方
他一定会来来这片白桦林
天空依然阴霾依然有鸽子在飞翔
谁来证明那些没有墓碑的爱情和生命
雪依然在下那村庄依然安详
年轻的人们消逝在白桦林
长长的路呀就要到尽头
那姑娘已经是白发苍苍
她时常听他在枕边呼唤
“来吧 亲爱的 来这片白桦林”
在死的时候她喃喃地说
“我来了 等着我在那片白桦林”
翠的泪,缓缓流下......
(完)
后记:
不要责怪换亲家庭的无知和愚昧,在生产力的低下贫穷的岁月,为了生活的延续,为了家庭的希望。中国农村的大地多少像刘广厚一样的父母,两家换亲甚至多家一起换亲,用葬送女儿的幸福,来延续香火,演绎了多少幕人间悲剧。许多像翠一样的女孩被永远定格在贫瘠的土地上,和不相爱的人过着麻木的日子,接受了孩子放羊,羊买了娶媳妇,生孩子放羊的循环里。世界在变化,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农村也发生了巨大变化,这场不知起源于何时的换亲,在上个世纪末已经基本消失。随着外出打工的热潮,许多女孩走出了乡村,来到大城市打工。她们不光用自己勤劳的双手赚得了财富,也开阔了头脑,有了追求幸福勇气,和自己相爱的人走到一起。
希望换亲的悲剧不再重演。女人一生的幸福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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