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爷与牛
(2013-03-25 21:35: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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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爷与牛
文/张富英
五爷打小脾气就暴得出奇,连他的爹娘都让着他几分,结果让出了庄里一霸。庄里有了他,人人都感到头顶上像压着一块黑云。在大街上遇到他,都远远地躲开,不敢招惹。
一天,一头黑色小公牛与他狭路相逢,迎头冲着他,寸步不让。他怒从中来,面对这空前的蔑视,大吼着,朝向牛的肚皮猛蹬一脚,小公牛顺势转身,飞起后蹄,撒着欢儿跑掉了。互无伤害,打了个平手。
不久,五爷便逼着爹娘买下了这头小公牛。
小公牛从此可算跳进了苦海,五爷自制了一杆牛皮长鞭,天天驯服它,常常是在夜里。开始,小公牛自然不服,于是怒吼声与牛皮鞭抽在牛皮上发出的钢铁断裂般的脆响,击破夜空,闹得四邻不得安宁。小公牛终于驯服了,竟至见了那长鞭,便浑身瑟瑟发抖。小黑牛在这皮鞭下渐渐长大起来。
看上去小公牛那是太驯顺了,五爷视如自己的杰作。然而,每当五爷同小公牛偶尔对视,总感到两道血火射来,不可名状。五爷暗自握紧手中的长鞭。
正式上套后,五爷赶着黑公牛做起了贩盐买卖。从东乡几十里外的海滩拉盐,到西乡里换取杂粮。只要五爷挥一挥长鞭,吼一声,那黑牛便四蹄飞起,比马还快。而后,五爷将长鞭往车辕上一放,这牛便乖乖地怎么使唤怎么是。一高兴,五爷觉得皇帝也不过如此。再壮实的人见了五爷和牛,也敬畏得不得了。
然而,五爷心里并不轻松,恶梦越加多起来,这黑公牛的双眼有时变成了两口深井,有时又喷出两道火光。类似的梦时常折磨着五爷,使他心里发虚。于是,五爷越加不放松手中的长鞭了。
不出一年,五爷就盖起了新房子;又过一年,娶上了新媳妇;再过一年,抱上了儿子。五爷的日子真是大变了样。而黑公牛除了变成了老公牛以外,依然是见了五爷的长鞭就发抖,就驯顺得了不得。而黑公牛越是驯顺,五爷的恶梦越是多,但他并未外露,只是几年来,长鞭从没松过手,这更使他摸不着深浅。牛的双眼,在驯顺的躯体潜伏着,像同他较着劲,韧性非凡。
一天,五爷又赶起牛拉着满车的盐去串乡。来到庄西大洼里。猛然发觉忘了带长鞭。五爷暗吸一口凉气,不禁“哟——!”了一声。就在同一刹那,黑公牛突然停蹄,拧头瞪着五爷,先是射出探寻的光,瞬即是惊喜,即而就喷射出两道复仇的火焰。这一切,五爷是看得透的,几年的威严被这道复仇的火光射得精碎,登时出了一身冷汗。理智告诫他,赶紧逃命。五爷跳下车就朝回狂奔,就在同时,黑公牛旋风般掉转头,左车轮拖出一个炕,虽载着满车的盐,黑公牛却像猛虎下山般朝五爷扑将过去。
五爷和黑公牛心照不宣,默自一个生逃,一个死追。五爷几身冷汗过后,他明白,只有尽多转换方向,才有生路。然而,每转一个弯总要甩掉一两袋盐,黑公牛就更容易接近他。几个回合后,五爷已是拼死挣扎了。黑公牛却是愈战愈勇。“跪倒任其践踏吧!”五爷心头刚涌来这一念头,猛地发现右前方有一高处,是个废弃了的砖窑。“生死在此一举了!”五爷拼出最后一口气,奔上窑顶,然后朝一侧翻滚下去,这时就觉得一阵恶风袭来……
当五爷醒来时,正被家人扶着,他打了几个冷颤,拨开众人,奔向窑顶,见到的是车毁牛亡的惨状。一些乡亲和几位不相识的人正将捆住的死牛往一辆大马车上抬,这时,四蹄朝上的大黑牛,两道喷火的眼睛正对着他,五爷一个趔趄栽倒下去。
抬回家后,五爷就闭了眼,陪葬品与众不同的,是多了那杆长鞭。
(原载1997年第6期《小说林》,原题《鞭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