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怒骂赵姨娘之语丝丝入扣

（2018-4-25）

“丝丝入扣”者，周密细致，有条不紊也。“丝丝入扣”的“扣”也叫杼（zhù），通“筘”，不是指衣服上的“扣子”，而是织布机上的主要机件之一，形状像梳子，用来确定经纱的密度，保持经纱的位置，并把纬线打紧。“丝丝入扣”的意思是：织绸布时，经线都要从扣（筘）齿间穿过。

《红楼梦》第二十五回，贾母在极度哀痛之中，对赵姨娘有一段怒骂之语，用“丝丝入扣”来比喻恰到好处。

宝玉和凤姐受镇，奄奄一息，贾母诸人痛哭，赵姨娘上来解劝：

赵姨娘在旁劝道：“老太太也不必过于悲痛。哥儿已是不中用了，不如把哥儿的衣服穿好，让他早些回去，也免些苦；只管舍不得他，这口气不断，他在那世里也受罪不安生。”

蠢人就是蠢人，赵姨娘此时发话，实在是不合时宜之至。人家是嫡子，你只是姨娘，陪着悲痛就是了，那有你多嘴多舌的份？

这个时候的赵姨娘，按耐不住要说话，其实是激动兴奋给闹的。所谓：

“赵姨娘、贾环等自是称愿。”

这人呐，得意就容易忘形，古今一也。

而且，赵姨娘说的话，更显出没有见识来。

一是就敢说宝玉不中用了。这话贾母之下，谁敢说？就是宝玉的亲父母贾政王夫人也不敢说的。而且这样没彩头的晦气话，是个聪明人，就会躲得远远。可见世间愚蠢如赵姨娘者，不多。

二是竟敢无端的认为宝玉不仅活不成，而且死后还要下地狱遭罪。这就是赤裸裸的诅咒。

很多人怪贾母对赵姨娘有偏见，其实不然。谁听到这话，不愤怒？你惟宝玉好，那么即使死了也愿他去往西方极乐世界。你惟宝玉不好，才愿他下地狱。这是贾母的逻辑。

所以这话，贾母即便哀痛盛怒之下，也是听出了味道的：

这些话没说完，被贾母照脸啐了一口唾沫，骂道：“烂了舌头的混帐老婆，谁叫你来多嘴多舌的！你怎么知道他在那世里受罪不安生？怎么见得不中用了？你愿他死了，有什么好处？你别做梦！他死了，我只和你们要命。素日都不是你们调唆着逼他写字念书，把胆子唬破了，见了他老子不象个避猫鼠儿？都不是你们这起淫妇调唆的！这会子逼死了，你们遂了心，我饶那一个！”

贾母的话，逻辑分明，眼光犀利，丝丝入扣。

一，宝玉的死活，那里有你说话的份，你算个什么东西。这是指斥赵姨娘不知道尊卑轻重，这是大家族法则。

二，你是怎么知道宝玉要死了的，你是怎么知道宝玉要下地狱遭罪的？赵姨娘的险恶用心，为贾母窥破。松樵觉得，贾母是嗅到了一丝丝阴谋的味道的，只是此时此刻无法追究。

三，贾母进一步指出，你惟愿宝玉死，你能得什么好处？不就是你儿子贾环取而代之，成为贾政一房的继承人吗？这是贾母怀疑赵姨娘的逻辑基础，相当精准。

四，贾母说了，别做梦，别痴心妄想。贾母此时的“别做梦”和王熙凤对黛玉说的“别做梦”，虽然都是别做梦，但意思却截然相反，这就是《红楼梦》语言的妙境。此时贾母是告诉赵姨娘，即使宝玉死了，且轮不到贾环，我还有重长孙呢，这个人就是贾兰。

贾母这话，仔细想想，比赵姨娘见识不知高了百倍。即便宝玉撒手，贾政一房的家业，也轮不到贾环，第一继承人是贾兰。

五，至于贾母其后骂赵姨娘挑唆贾政逼宝玉读书的话，很多人以为是昏话笑话，有甲戌双行夹批云：“奇语，所谓溺爱者不明，然天生必有是一段文字的。”

松樵笑批书者迂腐。赵姨娘、贾环挑拨离间的事儿还少吗？是谁告诉贾政宝玉强奸金钏未遂的？是谁告诉贾政宝玉房里有人了，已经二三年了？这些难道不是挑唆？是的。这就是贾母的直觉，一个智者的直觉。赵姨娘挑唆贾政逼宝玉读书也是有的，只不过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宝玉不是不喜欢读书吗？挑唆贾政逼宝玉读书，不是可以让宝玉多挨几次打吗？“把胆子唬破了，见了他老子不象个避猫鼠儿？”这难道不是事实吗？第二十三回文本写道：忽见丫鬟来说：“老爷叫宝玉。”宝玉听了，好似打了个焦雷，登时扫去兴头，脸上转了颜色，便拉着贾母扭的好似扭股儿糖，杀死不敢去……宝玉只得前去，一步挪不了三寸，蹭到这边来。

所以，贾母这一段怒骂，表面没有章法，其实逻辑严密，见识高远，不惟窥破了赵姨娘的阴谋和险恶居心，而且已做好最坏的打算。岂是赵姨娘贾环所能如愿的？（据风之子《贾母骂赵姨娘大有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