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大雁南飞的时节，女儿却邀我们去北京。

             我说，前两天邻居一家子已拖着行李箱出门去海南岛当候鸟了，这时候朝北走，是不是有点反季节呢？女儿说，新房子开始装修了，不想来盯盯吗？呵，请我当监工呢，这条求助热线算是找对了。

          装修房子，经历过的人都知道，这是一桩“要把头甩出水来”的事情。她一个女孩子家的确实也是勉为其难。只是，这个季节——你那里快要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了吧？我迟疑地问。女儿说，来吧来吧！北京已经供暖，比老家好过多了。哦，冬天室内有暖气，这是北方的传统福利。许多年前，单位组织去深圳学习考察，实地领会南方谈话精神。对方接待人员一口一个“你们北方、你们北方”，弄得我们面面相觑，一时间里“找不到北”——我们怎么成北方了呢？别说暖气片了，家里连火炉子也没见过，冬天取暖仅仅靠一只火盆而已。

           既然女儿召唤，自然义不容辞，于是立马北上。候车时忽然想起杨子荣那句唱词：“抗严寒化冰雪，我胸有朝阳”。使命感油然而生。

          这趟快车只需4个钟头。在我迷迷瞪瞪打瞌睡的时候，和谐号一口气越过长江跨过黄河，抬起头来，窗外早已是一番北方景象，站起来伸伸懒腰活动活动，提前做起了下车的准备——高铁真好！

          回想起当年第一次去北京，绿皮火车“哐当哐当”坐了一天一夜又几个小时，人困马乏的体验至今不曾忘记。现在好了，进京不过是抬脚之劳。只是车厢里偶闻咳嗽声，只好把口罩捂得紧紧的一直不敢松动，不免有点气闷。

          京城居大不易，古时长安如此，如今北京也如此。女儿的新房子在五环外头。朝西望去，群山隐隐约约蜿蜒起伏。想起古文“太行、王屋二山，方七百里，高万仭，本在冀州之南......”我说，你这是属于太行山麓人家呀！离山西不远了吧？女儿说，有那么夸张么？山是太行山没错，不过这是一段余脉，延伸到了北京的房山、门头沟、石景山、昌平就得入乡随俗，改名西山，到了海淀，就叫香山啦！

          女儿介绍说，这一带正在建设中，前面要造一个10万平方米的故宫北院。现在的故宫博物院受空间和条件限制，展出文物才3万件，仅占故宫文物藏品的2%。故宫北院造好以后，大量大型珍贵文物，比如家具、地毯、巨幅绘画、卤簿仪仗什么的都有了展示的场所，游人便可一睹昔日皇家的排场与奢华了。

          这么说来，你还与皇家成近邻了。女儿说，不要取笑，不过到时候从窗口真的可以望见那金碧辉煌的屋顶。

          或许是土生土长的原因吧，我的竹乡情结随着年龄见长愈发浓郁，凡事总以老家为参照物。北京一圈一圈的环路、太宽的大街和出门必乘的地铁，让我感觉要发“乌头晕”。女儿认定我这是“大城市恐惧症”，说不能总是以老家的环境和生活来做比较。再说了，拿老家做参照物，这可是很高的标准，你知道现在老家在外的名声有多大吗？就是，联合国人居奖可不是随便拿的，我们的竹乡才是过日子的最佳地方。

           女儿是从网上找的装修公司，还聘请了专业监理。书桌上有一大摞《装修指南》之类的书。言谈间，“砂浆”、“腻子”、“找平”、“隐蔽工程”、“闭水试验”等专业术语信口拈来。我不禁刮目相看，“小白”什么时候竟成了装修达人。谁说临阵磨枪作用不大，看这阵势，工作已经很到位了嘛，于是不吝夸奖：恭喜你——都会抢答了！

          算起来我也有过好几次装修房子的经历了。早先是简陋的自建房，调去市里工作时，单位里安排过宿舍房，分过房改房，也买过商品房。退休后把房子卖了，回到老家置了一间养老房。每一次换房子，都觉得这是人生最后一次的搬家，因此总要进行一番或简单或繁复的装修，熬心费力做这件麻烦却又有所期待的事。

          其实装修房子，前次经验对于后次并无多大借鉴意义，因为风格理念、房型结构、材料工艺等，都已经发生了变化，家电的配置也是日新月异，更何况两代人之间还存在着相当大的审美差异。女儿说装修方案已经敲定，是她最喜欢的极简风格。我在火车上设计好的“腹稿”竟连递交讨论的机会都没有，只好顺坡下驴表示赞同。她自己住的窝，喜欢怎么垒就怎么垒，对吧？我说，这极简风格的作品，想必要达到“精致的毛坯房”的效果吧，与当下流行的各种“原生态”相吻合。女儿说，升级版的。

          住房这件事，对镇上大多数人家而言，前头的30多年里几无变化，就像那条“直脖笼统”一华里长的老街。变化是改革开放后才逐步显现的，后来是节奏越变越快，许多变化远远超出了人们的预想。老百姓居住条件的不断改善，这是社会实实在在的进步和发展。

            新房子装修业已铺开，施工现场甚为规范。我说，大老远地从老家赶过来，看来并没有我的什么事。女儿说，这家公司挺靠谱的，可以放心。要不，稍微去瞄两眼意思意思得了。眼下天气还不错，在北京转转玩玩吧，反正你们最富余的是时间。对了，北京大部分景点，对满60岁的游客都给予优惠或者免票，带着身份证就行。

          现在的租住房离颐和园不远，于是这园子成了好去处。散步累了，坐在长廊里，可以静静地欣赏十七孔桥的倒影，顺便揣摩一下慈禧老佛爷那时的心情。

          一个月过去了。北京飘起了雪花，气温骤然下降，昆明湖上结起了冰，出门游玩已不适宜。新房子的暖气暂未接通，上冻会影响施工质量，装修工作遂告一段落，以待春天。我们也该回老家了。

          女儿送我们到火车南站，临上车前，诡秘地说，刚收到装修群里一条信息。我一看：“装修经验之要点——千万不要让爸妈掺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