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桃花（现代版）

东 瑞

        清明时节，殷功闲来无事，决定到都城南郊一带散步赏春，看看风景，寻找灵感。虽然在官场负有高衔，官职不低，可是他不喜交际应酬，最爱独处：春天，百花盛开，彩蝶飞舞，处处鸟鸣，遍地生机啊。他两手空空，随身只是毛巾便衣，预备走得太远时，赶不及回程，可以在途中小旅店投宿。他从家中出发，往郊野慢慢行去，走啊走啊，一路白墙黑瓦，庭院深深，曲径通幽，景物醉人，渐入佳境。尤其是几里路后，但见小桥流水，树荫遮天，凉风沁人，人家渐稀，他寻幽探秘的情绪越发振奋起来。

       春天的太阳，没想到温暖中也透着灼热。他一路欣赏美景，一路陶醉于桃花的红艳，满山遍野，尽染成了粉红色。不觉中，自己也走了有两个多时辰。太阳晒得他汗流满面，渴，一时间也令他唇焦舌干，当他想掏水壶来解渴时，才发现今天竟然走得匆忙，忘记带水了。眼观八方，也才发觉，此刻，方圆几百米范围内，哪里有村屋人家？也嗅不到一丝半点烟火气。他大失所望，又不甘心就此半途而废，只得继续走，约莫又走了一里路，意外发现不远竟然出现一处篱笆小院。但见院内屋前屋后，都被桃树环绕，犹如建在一片粉红色云团上的小筑。殷功大喜，趋前，轻轻推那篱笆小门，门开了，他看到静寂无人，而那屋宇虽是简单，但牢实美观。因为太口渴了，也不管人家是否敢于为他开屋门，就笃笃地敲起那木门来了。半响，门咿呀一声开了，露出半张美少女的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她问：谁呀?

殷功说：我姓崔，小姐，不好意思，我口渴极了，可以讨一碗水喝吗？

崔先生，那您请进来吧。

谢谢妳，小姐。

殷功进门，见小姐一直低垂着头，有不胜的娇羞，但惊鸿一瞥，惊为天人，少女确实在太美了。

一会，少女端来一茶壶和一个瓷碗，还搬出一张可以折迭的胡床，让殷功休息。

殷功想向她道谢时，但她好快就疾走出门外、到院子里了。

殷功坐在那舒适的布垫，一边喝着甜美的水，一边想着刚才递给他水的美少女。

  （殷功）她究竟到哪里去了？啊啊，原来跑到院子里，躲在一株桃树后，我知道她在偷偷地、默默地在观察我、偷看我。她以为我不知道、没看到她呢。她不知道我也在暗中看她。这大半生见过多少庸脂俗粉？见过多少八婆尖酸妹？！从来不曾见过这样清纯脱俗、妩媚可人的女孩。但怎么这样怕羞？既然这样怕羞，等一会儿，看我与她交谈几句，她的谈吐风度如何，或有什么反应吧。

   （美少女）啊，这位崔先生俊美尔雅，风度翩翩，气度不凡，知书达理，不知是哪里的人氏，怎么会独自一个人出来春游呢？那么年轻，看来必然是还未娶妻成家的吧！他现在喝过水了，站在门口，是不是要离去了，正在寻找我，要向我告辞呢？怎么不多呆一会儿呢？让我多看几眼也好啊！此生我活了十五年，那里见过那样斯文有礼又英俊悦目的少年啊。

   少女从桃树后走出来，往屋内走去。她在陌生男人面前，还是非常害羞，以一把扇子遮住自己的下半张脸。可殷功纵然只是见到这低垂的半张脸，也已经觉得美得不可方物。真庆幸今天的郊游，完全值了，居然让他邂逅了一位那么美的少女，甚至，也不枉来这世界一趟了。

小姐，太谢谢妳了，谢谢妳的水，还有这把胡床，让我在妳家度过了那么愉快的一个中午。请问小姐芳名？

少女只是笑，沉默不语。

小姐，妳家院子里的桃花真美啊。花美人美啊。有没有到外面走走呢？春天来临，一路上的风景都很好看。

小姐一再低头含笑。

殷功起身，慢慢走到篱笆门口，回转身，见到少女默默跟在他身后送他，听到他问，妳家人呢？

少女又是笑着摇摇头。

殷功说，小姐留步，小生告辞了！

少女也弯着身子，不胜娇羞地只说了一声：慢走，有空欢迎再来寒舍小坐。

殷功走出篱笆小院，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少女此刻依偎在一株桃树后，也万分不舍地望着他渐行渐小的背影。他们多么期盼时光就凝止在今天中午那一刻，他和她独处那个把小时啊，可叹他们彼此没有很好的理由留住对方或要求留下，也无力让时光倒流，尽管彼此都想到了一处。

   又一年后的清明，公事缠身的殷功，禁不住三百多天日日夜夜对少女的思念，又如有神引，失魂落魄地往郊野走去。这一次也真如有神助，一路上桃花的芳香里已与往昔不同，似乎渗透了那位美少女的香气，强烈地吸引着他的魂儿很快来到当年少女的居所。

篱笆还是如旧，还是满院的灿烂桃花。他走进篱笆小院，径直走到屋门，可是屋子紧锁，寂静若无人，试试敲了敲好几下，依然无人回应。他在门口徘徊良久，百思不得其解，那位去年依偎着桃树悄悄偷看他的美少女到底到哪里去了？难道搬了家？一时间他大失所望，竟有一种非少女不娶的万念俱灰的念头滋生。

他等了大半天，还是不见人影，最后掏出墨宝，在门上写了一首诗，连题目共三十几个字，署上自己的名字，伤心失望离去。

   殷功几日来无法入眠，思念网膜都是美少女的倩影。

 

   （殷功）难道是生病离世了？难道是出嫁为人妇了？难道是搬家了？尚是前者，可谓天妒红颜，红颜薄命，未免太不公了；尚是嫁人也毫不出奇，那样的国色天香，清纯得还未遭世俗的丝毫污染，所谓花堪折时直须折嘛；尚是搬迁最为好办，我可以继续到处打听，找到她为止，不再那样心虚胆怯、怕羞自卑，干脆大胆向她表示我的爱慕之心。

   殷功不甘失败，也为满脑思念所驱使，过了几天，又来到那个桃花掩映的篱笆小院。这次大门的锁不见了，虚掩的门传出哭泣之声。殷功感到万分惊奇，门儿轻轻地敲，便有一位老者走出来。

他见来人相貌不俗，仪表出众，问，您就是崔先生吗？您把我那十五岁的女儿害得快死了！

殷功听了，吓了一大跳，她怎么了？

老者说，前几天我和我女儿出门，她一回家看到了先生您在我们家门上题的诗，伤心欲绝，茶饭不食，滴水不进，就这样害相思，今天已经快不行了。

 殷功难过不已，一时无措，盘算着……

（殷功）我对妳还不是一样的相思？确实是我害了妳害了妳;只怪我当年勇气不足，不敢向妳大胆表态。现在，就让我看看妳，让我看看妳吧。纵然妳是真的死了，我也要为妳好好哭一场；今生我们不能相爱，来世才结为夫妻吧！

       殷功由少女的老父陪同入屋进房，但见榻上美少女依然美丽如旧，虽然在相思病中，也自有一番苍白淡然的美态，也令殷功心动心疼。但她已经处在气若游丝，看来已经进入极度危险的境地。他不再犹豫，趋前将少女抱在怀中，大哭了起来。少女浑身松软，身体桃花芳香阵阵袭人，可叹的依然陷入昏迷中。但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殷功的泪啊，点点滴滴滴淌在少女皙白的颈下胸膛上，渐冷的血流徐徐暖热起来了。

（美少女）这是谁的泪水？是那我朝思暮想的崔先生的吗？好熟悉的声音，好熟悉的男子气味。他今天为什么会那么及时来到？这究竟是在美梦里还是真的呢？我是非君不嫁的。这恐怕没人知晓吧。崔先生，小女子整整等了你一年多。你竟然一去竟年啊，既然喜欢我，那一次又不说？既然爱我，哭得那么伤心，居然一年后才来看我！再迟几秒钟，我们就阴阳两隔了！·啊，此刻，他竟然将我那么大胆热烈地抱在怀里，那么亲密，这这……

   朦胧间美少女在生死门见徘徊，美丽的大眼睛终于缓缓睁开，看到了她朝思暮想的郎君；殷功仍将少女抱得紧紧的，像是保护一个幼婴，一件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

老者见状，摇摇头叹息道，男女授受不亲，既然你们破坏了规矩，而且双方彼此相思得那么厉害,你差一时半刻来到,小女的芳魂也就化为一缕清风去了,命运注定你们有缘,今天就把婚事订了下来吧。

   不久，殷功与少女走到门口，望着他前几天题在上面的那首《题都城南庄 》（崔护）——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崔护（殷功是崔先生的字）牵着少女的手，走入一片粉红色的桃树丛中，在一株桃树后立定，崔护笑着说，妳当年就站在这里偷看我吧，美少女露出娇羞，扑入崔护怀中。老者站在门口也笑了。（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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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崔护字殷功，唐朝岭南节度使，门第高贵，存诗仅六首。其中此首《题都城南庄（人面桃花）》最为脍灸人口，流传至今，也是令少女进一步相思成痴、几乎致命的一首。有关传说、典故、戏曲有很多不同结局，这是本人改编的现代版。增加了男女主角的大篇幅心理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