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 我的独家记忆# 

   小表妹                                                                                                                              

  ·东瑞

    每当我播放我喜欢的歌手唱《童年》的唱碟时，我又彷佛看到她了，小表妹！画面上的小女孩如此酷似她。

画面上，一个小男孩牵着小女孩的手，向绿草地蹦蹦跳跳而去，他们齐齐把书包抛向天空，大笑；他们一起在木长椅上坐着，小男孩在小女孩脸颊上的小酒窝上突然偷偷地亲了一下。小辫子女孩用手摸摸脸，微嗔地看了男孩一眼，站起来追了过去，可男孩已经跑得老远。

也是一对小辫子，也是那样清汤挂面式的刘海，脸颊两边也是一双那么可爱的小酒窝，而门齿，也是缺了一枚。小表妹上台能唱会跳、天真活泼。只是怕羞的我，未曾偷吻她。外祖母牵着她的小手从遥远的岛屿小镇跨海来到大城市探望我们，住在我们家，她静乖有礼，与我们叫母亲一样称呼母亲阿母，乐得母亲眉开眼笑，马上将这位小外甥女收为干女儿，父亲对着十一二岁的我，开玩笑说：以后小表妹就给你做媳妇，好不好？

每当我偶然翻开老式粗笨的大相册，望着那张大雪纷飞、穿着厚大棉衣的我和她在北国拍摄的残旧黑白照片，就会忆起追求小表妹的日子。

童年的初见，已经成为永恒画面。虽然她是我最早的梦，但我们自那以后就没再见面。我到远方读书，一别就是十年，人海茫茫两不知。再见时，小表妹已经是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十七八的她，依然宽额、小辫、旋着迷人到酒窝。这样楚楚动人的表妹，令我惊喜心跳，我已经不想与她只是表兄妹而已，希望她能永远陪伴我同走人生余下的路。那时候社会秩序很乱，前途迷惘。在乱世里，谁有心思谈情说爱呢？我们携手下南方、走北国，她一直很顾忌血缘太近的宿命，最初拒我以千里之外，可我一路紧追不舍，她最后终于芳心默许，又是万里姻缘又是乱世情缘，来得分外不易。

如今，在荆棘满布的虎山同行几十年后，每当我写着在人海浮沉、在社会底层滚爬磨练的回忆文章时，总会想起她；每当我站在书橱前翻看我那业余出版的著作时，也总会想到她。移居香港初期，她在工厂当玩具小女工、制衣女工···七八种劳力活她从不厌弃叫苦；我失业，心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她说，你急什么，慢慢来！业余，我获得专栏写稿，担心换编辑时，一朝天子一朝臣，专栏被刷掉，她说，要不要我寄几封读者来信，写些好反应，让老板高兴？这样你的专栏就可以保留。我没敢。······我因文章见报率太高、名声在外，给做事机构炒鱿鱼，心情失落，她说，你继续写你的稿，两三年找不到工作都没关系！发现赔偿少了很多时，她说，我来打电话为你争取！结果财务科如数补足。我在海外演讲，她坐在第一排，结束时，无论好不好，她带头鼓掌。与此同时，她会低声地、悄悄地为我严厉评分，纠正我发错音的个别字眼。最叫我“惊骇”的是只有高中程度的她，常常发现我文章中的砂石，什么错字都逃不过她的法眼，她眼尖鼻敏，如食白米饭的发现谷壳，似吃鱼吞到鱼骨，非吐出不为快！她说，哼！我高中而已，已经那样，如果我当时没有放弃、读上大学，都可以做你的校对主任了！

 

最珍贵的还是她送给我的源源不断的咯咯笑声，那是金钱买不到的财富。可以说正是她的笑声鼓励了我写作坚持了四十几年。

自从我发现她笑声的魅力和感染力后，我就喜欢倾听她一天都未曾停止过的咯咯笑声了。早晨，她睡得迟些，我把烤热的面包在睡意朦胧的她脸上晃动，然后立正、九十度鞠躬，一本正经地说：我的女皇，咖啡还在冒烟，趁热喝！不然又冷了！她咯咯大笑。她是我的手机大顾问。在手机铺门前，她试打电话，叫我等她，不要动，我故意站得如同机械人一动不动，我说你看，我不动。她咯咯大笑····

但最好的笑声是在每天的上午。

她在客厅办事，公司的、亲友的电话一个上午就有几十个，她的心情永远像晴朗的天空那样明净，身体好像安装了一个笑袋似的，不时发出咯咯的爽朗笑声。一墙之隔就是房间坐着写稿的我了。从在原稿纸浅绿色格子上爬格子到在荧光幕前的键盘上跳十指之舞，从一个一个字慢慢打到成为一位快乐的键上舞者，她的咯咯笑声穿越厚墙传过来，成为美妙乐曲，回响在我思维的天空。

她的咯咯笑声是那么清脆悦耳，那么畅顺，使人心情愉快，生活上的所有阴霾一扫而光，写作上的艰难犹疑，忽然都消失无踪。

她的咯咯笑声是润滑剂，滋润了我写作的齿轮，本来快油尽灯枯了，忽然所有文学小细胞都苏醒了，所有思路都四通八达了，键舞跳到终场，灵思仍然汹涌如泉涌。

她的咯咯笑声是温暖的小烫斗，温柔地抚平我心浮气躁的情绪，很快让我就进入无人之境，文学灵感犹如无数飞翔在我的周围的小精灵，唱着振奋人心的加油之歌，令我平静，杂念尽去，在写作上争分夺秒，扬帆策马，能入世又出世，无私无畏。我好喜欢在一墙之隔，让她的咯咯笑声传染给我，令键舞加快。

小表妹是我最早的梦，她给我无限勇气的咯咯笑声是我今生最大的福分，让我诞下128个幼婴（单行本）。

然到现在，我一直弄不明白，当年羞涩的小表妹，如今成了快乐倔强、没有困难可以难倒的老伴，生活究竟是怎样练就了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