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里，“木桶饭”三个字跳进我的眼睛。

   “是小时候妈妈用木甑子蒸的饭么？”我在心里暗暗想。那时家里的木甑子是杉木做的，米香和着木香，格外地好。

   喜欢那时的日常用具。木桶，木盘，木椅子，木板凳，木柜子，木桌子……还有竹篮子，竹椅子，竹筛子，竹吊子，竹床……

   我印象里这些木质的，竹制的用具看起来拙、朴，却自有一股子特别的味道。这味道是什么呢？我也说不清楚。

   在旧时光里，妈妈每天用稻草棉梗给我们炒菜做饭。棉梗属硬柴，经烧。稻草易燃，引火。

   天刚麻麻亮，爸爸妈妈就起来了。睡意朦胧里，我可以感知他们开门，打扫院子，去菜园摘菜，摇水，喂鸡喂猪……

   公鸡打鸣“咯——咯——咯——”拉长了声音，它们的最后一声通常唱得最为嘹亮。母鸡声音短促，“咯咯咯”。母鸡没公鸡那么爱卖弄。鸡们扑闪翅膀的声音我也听得出来，但我不想动，挨在床上。我甚至会想象那画面，母鸡在篱笆边刨土，公鸡飞在竹篱笆上，趾高气扬。

   猪只要听见响动就会扯起喉咙大声嚎叫，好像饿了几百年似的。它们把前腿搭在铁栏杆上，哼哼哼哼着，颇不耐烦。妈妈呵斥着它们，我却不知怎地听出几分爱惜。

   妈妈喂猪的时候，厨房里的饭菜差不多就要好了。以前的许多盛夏，她在同一口锅里同时煮稀饭，煮干饭。那时煮饭用大铁锅，白净的米粒倒进烧好的开水里，不一会就在锅里翻滚，记忆里不用煮很久，妈妈就用锅铲把一锅饭推上去，落在在锅底的饭和着米汤熬一会就成了稀饭。那锅铲像个堤坝拦在那，把干饭稀饭分开。

   她做好这些，盖上锅盖，灶里也不添柴，把先前的余火用火钳拨一拨，就自顾自忙她的鸡，忙她的猪了。

   我听着院子里的声音，知道自己该起来了。妈妈已经开始洗衣服，我赶紧到井边自己洗脸刷牙，给妈妈摇水清衣服。伏天，湿湿的清凉是惬意的。

   门口与菜园的交接处原来种着好些水杉。水杉树香，避蚊虫，爸爸在两棵树之间牵了晾衣绳，晾着满满的衣物。这里像是一个彩色的国度，湿哒哒的衣服晒满了阳光，渐渐轻盈起来，飘逸起来，似干净的心情。

   村日长闲。妈妈依然生活在那个地方。我也会在不久的将来回到那里种菜煮饭。一直以来，妈妈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条，菜园亦是。四方四正的园子，红薯是红薯，黄瓜是黄瓜。苦瓜碧绿，丝瓜碧绿，豆角碧绿。

   妈妈没机会去外面走走，看看。她也不愿意去。她晕车晕得厉害，每次一坐上去，就呕吐不止，头晕脑胀。她说她守在小村挺好，哪里都没有家好。

   我每每生出这样那样的心情，想想妈妈，就会突然有一种反省。人生其实很简单，比如今天一早，我起来为一家人熬粥，煎饼，炒菜，看着女儿开心的样子，顿觉身心俱妙。

   这一刻，夏日的清朗月光正落在我屋后的水杉树上。月夜很安静，蝉，虫子，都缄默。而树影重重，树荫匝地。

   我嗅到了一阵馨香，从时光深处幽幽而来。

2018/7/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