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的梦

自从多年前拆了村子，没有了平房院子，不能在院子里种几棵西红柿、辣椒，住上了崭新的32层楼房，老张的梦就好像多了起来，黑夜做，白天有时也做，梦中的情形有的清清楚楚，有的则糊糊涂涂。

初夏的一天中午，老婆做下了蘸片子，这是老张最喜欢吃的，桌子上西红柿调料，小碟子里放了红红的辣椒、绿绿的香菜，再蘸一点芝麻酱，老张吃的有滋有味。吃完饭老张习惯性地躺在床上，不一会儿便迷迷糊糊睡着了，做了个梦，醒来后，他去卫生间拿毛巾擦了把脸，走出来在椅子上坐下来，点了支烟，粗糙的大手夹着传统的粗烟，他不喜欢抽细支烟，觉得那烟差不多一个味道，没什么劲。坐了一会儿，他又站起来，来到窗户前，透过玻璃静静地凝望着远方。窗外前方是高高低低的楼房，似乎是一堵又一堵的墙，又好像是密密匝匝的鸟笼，下面道路上是或停或快或慢，像玩具一样的汽车。绿篱、草坪倒是有，只不过是点缀。

这时候，老婆从里间走出来，声音慢慢的，又思谋啥了？到楼下转转去吧！老婆的声音把老张从沉思中唤醒，老张笑了笑，没有啥，没有啥！转过身走到书柜前，拿出了厚厚的三本书《日头》《芒种》《立秋》，顺手从餐桌旁边的纸箱子上面拿了一个手提袋，上面印着红红的广告语“大红本、精装修，维多利亚小镇”他把书装进去，对老婆说，我去公园看一看，然后把书送过去。边说边打电话：三狗！我在公园门口等你，相跟上一起去！三狗是老张的高中同学，两人相处几十年，像亲兄弟一样。老婆嘱咐，骑车子慢点！老张说，知道了！

下了楼，他骑上自行车出了小区，一直往西，来到了稻田公园。“插秧节”已经过去，这里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他把自行车靠在一个水泥柱子上，点了一支烟，望着前面的稻田，秧苗绿油油的，绿色本来已经是夏季最亮眼的颜色了，但是稻田公园别出心裁，特意在秧苗上面用彩色涂料喷绘弄了几个字，几个图案，这样在众绿中，有一大片颜色或深或浅的秧苗格外显眼。

看了一会儿，老张蹲在土坡上，他似乎看到了多少年前，在阳光的照耀下，那些土地全是一畦畦水汪汪的稻田，纵横交错的沟渠，水田里满满的水，像是镶在大地上的一块块明镜，人走在田埂上也能看到自己的倒影；在微风吹拂下，似乎嗅到了各种各样的花草，或香或甜或淡，尤其是稻秧味让他着迷；想起了他在单位高效率处理完公务，轻松地蹬着28型号加重自行车，在不平坦的乡村道路上骑行，杨树、柳树在旁边一闪而过，急赶回到村里，简单换一下衣服，就拿起扁担去了稻田；特别是想起了栽稻谷那几天，人们不停的弯腰栽秧，从田的这头到田的那头，累得腰酸腿疼，有时好像连腰都直不起来，汗珠顺着脸颊流，和溅在脸上的泥浆混在一起，一个个涂成了大花脸。天快黑的时候收工，乡亲们见了面，一般不说什么，只是憨憨的笑一笑，算是打招呼。晚上回到家吃了饭就呼呼睡着了，又常常在青蛙美妙悦耳的“呱呱”声中醒来，他拿起笔在抄本上记录……

据说这个公园是为弘扬当地传统农耕文化，结合产业融合旅游的理念，把本地大米打造成具有特色的文化旅游产业项目而新建的，每年还要举办“插秧节”，仪式复杂隆重，上面领导一个又一个轮流讲话。十几亩的稻田，被气球、彩带包围着，气球在风中飘来舞去。中间道路上唱歌的、跳舞的一大堆，照相、摄像的忙来跑去。稻田里面插秧机两台，干活的十几个，观看的人倒是有上千人。媒体宣传说是一种新的农村经济发展模式。老张毕竟经过了合作社、人民公社等等，对一些事情看得很淡很淡，但是有时候也迷惑，是扎扎实实种庄稼呢，还是轰轰烈烈闹高兴呢，是自己思想跟不上时代了，还是社会发展太快了，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但是他依然热爱土地，喜欢水稻，年轻时喜欢写一些稻田农民喜怒哀乐的文章。而现在大片的土地没有了，稻田更是消失的无影无踪，只能在回忆中，或者在梦境里。但是不管怎么样，欣慰的是这十几亩稻田给了他一丝慰藉，有时候转过来看一看秧苗，摸一摸稻穗，偶尔也能听一听稀稀拉拉的蛙声，老张就很满足，似乎年轻了许多，圆了他的一些梦。

老张！老张！三狗大嗓门顺着风传过来，老张站起来一回头，三狗骑车子来了。三狗脸上汗津津的，书拿上了吧，去稻田书院！。老张笑了笑，晃了晃手提袋：拿上来，都在这里面！书院就在前面，两个人推着自行车边走边谈。老张：老伙计！你最了解我，我就爱实话实说，你说，现在许多人不珍惜粮食，尤其是农村事筵，互相攀比，剩下了许多，实在是可惜！忘了根本、初心，忘记了“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再说了，楼房也贵，不少楼盘在推广销售时夸夸其名、有名无实，花园无花、湖畔无湖、广场无场、商城无城的现象十分普遍，就像老婆饼里没有老婆一样！哈哈！三狗一本正经地说：是啊！有一次，我一上午骑车子出去逛了一圈，路过了多瑙花园、戛纳湾、曼哈顿广场、泰晤士小镇、诺丁山，我还以为去了外国，我就奇怪，中国文化历史悠久，文字这么多，就没一个合适的好名字，非要闹个洋名字。老张：唉！开发商的点子，个别老百姓的心理。

前面道路不远处，就是准备开的稻田书院，掩映在村边的绿树丛中，洁白的瓷砖上面，红色的“稻田书院”大字分外醒目。老张说：三狗！小李这后生有思想、爱读书、懂管理、会经营，咱们起个带头，捐书支持。小李不仅需要书，还让我写几个字留言，我琢磨来琢磨去，“耕读传家久，诗书继世长”，“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知行合一，耕读传家等等。三狗想了想说：还是“耕读传家”好，是你的梦，也是我的梦，我们大家共同的梦。老张脸上灿烂：好好好，哈哈哈！两个人脚步轻松，爽朗的笑声在空中久久回荡。

洪源生

2021、7、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