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毅报燕惠王书——《战国策》
(2013-07-26 08:48: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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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昌国君乐毅,为燕昭王合五国之兵而攻齐,下七十馀城,尽郡县之以属燕。三城未下,而燕昭王死。惠王即位,用齐人反间,疑乐毅,而使骑劫代之将。乐毅奔赵,赵封以为望诸君。齐田单诈骑劫,卒败燕军,复收七十余城以复齐。燕王悔,惧赵用乐毅乘燕之弊以伐燕。燕王乃使人让乐毅,且谢之曰:“先王举国而委将军,将军为燕破齐,报先王之仇,天下莫不振动。寡人岂敢一日而忘将军之功哉!会先王弃群臣,寡人新即位,左右误寡人。寡人之使骑劫代将军,为将军久暴露于外,故召将军,且休计事。将军过听,以与寡人有隙,遂捐燕而归赵。将军自为计则可矣,而亦何以报先王之所以遇将军之意乎?”
望诸君乃使人献书报燕王曰:“臣不佞,不能奉承先王之教,以顺左右之心,恐抵斧质之罪,以伤先王之明,而又害于足下之义,故遁逃奔赵。自负以不肖之罪,故不敢为辞说。今王使使者数之罪,臣恐侍御者之不察先王之所以畜幸臣之理,而又不白于臣之所以事先王之心,故敢以书对。
“臣闻贤圣之君不以禄私其亲,功多者授之;不以官随其爱,能当者处之。故察能而授官者,成功之君也;论行而结交者,立名之士也。臣以所学者观之,先王之举错,有高世之心,故假节于魏王,而以身得察于燕。先王过举,擢之乎宾客之中,而立之乎群臣之上,不谋于父兄,而使臣为亚卿。臣自以为奉令承教,可以幸无罪矣,故受命而不辞。先王命之曰:‘我有积怨深怒于齐,不量轻弱,而欲以齐为事。’臣对曰:‘夫齐,霸国之余教,而骤胜之遗事也,闲于甲兵,习于战攻。王若欲伐之,则必举天下而图之。举天下而图之,莫径于结赵矣。且又淮北、宋地,楚、魏之所同愿也。赵若许约,楚、魏、宋尽力,四国攻之,齐可大破也。’先王曰:‘善。’臣乃口受令,具符节,南使臣于赵。顾反命,起兵随而攻齐。以天之道,先王之灵,河北之地,随先王举而有之于济上。济上之军奉令击齐,大胜之。轻卒锐兵,长驱至国。齐王逃遁走莒,仅以身免。珠玉财宝,车甲珍器,尽收入燕。大吕陈于元英,故鼎反乎历室,齐器设于宁台。蓟丘之植,植于汶篁。自五伯以来,功未有及先王者也。先王以为顺于其志,以臣为不顿命,故裂地而封之,使之得比乎小国诸侯。臣不佞,自以为奉令承教,可以幸无罪矣,故受命而弗辞。
“臣闻贤明之君,功立而不废,故著于《春秋》,蚤知之士,名成而不毁,故称于后世。若先王之报怨雪耻,夷万乘之强国,收八百岁之蓄积,及至弃群臣之日,遗令诏后嗣之馀义,执政任事之臣,所以能循法令,顺庶孽者,施及萌隶,皆可以教于后世。
“臣闻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终。昔者伍子胥说听乎阖闾,故吴王远迹至于郢;夫差弗是也,赐之鸱夷而浮之江。故吴王夫差不悟先论之可以立功,故沉子胥而弗悔;子胥不蚤见主之不同量,故入江而不改。夫免身全功,以明先王之迹者,臣之上计也。离毁辱之非,堕先王之名者,臣之所大恐也。临不测之罪,以幸为利者,义之所不敢出也。
“臣闻古之君子,交绝不出恶声;忠臣之去也,不洁其名。臣虽不佞,数奉教于君子矣。恐侍御者之亲左右之说,而不察疏远之行也。故敢以书报,唯君之留意焉!”
[翻译]
望诸君派人送信告诉燕惠王:“我不才,不能够奉承先王的遗命,顺从大王您的心意,害怕如果真的回到燕国受到了刀斧的刑罚,那样既损害了先王英明,又损害了您的道义,我为此才逃奔到赵国来。虽然承担了不贤的罪名,本来不敢为自己表白。现在大王派人来数说我的罪过,我恐怕大王不能体会先王重用我的理由,也不明白我尽力事奉先王的心意,才敢写信给大王您。
“我听说,贤明的君主,建立功业而不荒废,才能被记载于史册;有预见的贤士,成名之后而不随意败坏,才能为后世称赞。先王报了仇雪了恨,征服了万辆兵车的强国,没收了它八百年来的积蓄,直到离世,还留下叮嘱后人的遗训,使执政任事的官员能遵循法令,安抚亲疏,并推及百姓奴隶,所有这一切必然永久地让后世感受到他的恩泽。
“我听说,善于创造不一定善于完成,善始不一定要善终。伍子胥说服了阖闾,吴王才扩张至楚国的郢都;夫差不信预见能立功,便把伍子胥溺死江中一点也不后悔;伍子胥不能预见新旧两主的气量不同,直到被投入江也还不悟。脱身免祸,彰显先王的业绩,这我的上策。遭受诋毁和侮辱,既毁害先王的美名,也是臣最大的恐惧。面临着不测的罪,用侥幸来获利,我不做这种不义的事。
“臣听说,古代的君子,和朋友断绝交往,不会说对方的坏话;忠臣离开本国,不为自己表白。臣虽然不才,也曾多次受过君子的教诲,只怕大王轻信左右的谗言,因此冒昧回信,希望您略微考虑一下我的说辞。”
[赏析]
乐毅从燕国跑到赵国,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跳槽”。直接的原因是,燕惠王撤了他的职,这个理由很重要,但是不够冠冕堂皇,说出来乐毅反成了一个斤斤计较的小人。可以说出来的是,怕遭燕惠王的毒手,弄的小命不保。怕丧命还只是整个理由的三分之一,主要的是这样既对不起死去的先王,也对燕惠王的形象有损。也就是说他死是小事,把先王和燕惠王都害了,事情可就大发了,所以不得已才跑到赵国去了。他怕自己的理由站不住脚,有人如果反问他:“你怎么就知道燕惠王就一定要置你于死地?”他就搬出举伍子胥被杀的例子来证明。其实究其原因,是他在内心里对新老板燕惠王的不信任。
乐毅不耐其烦地讲述他率领五国的大军扫荡齐国的事迹,但表面上却把功劳记在了先王的头上,以表明他面子上故意做出的谦卑,和内心里的自满。唯独让人称道的是,他并没有对被撤职后燕军的失败幸灾乐祸。可是有意无意地拿先王同现在的燕惠王暗中作了的对比。因为夸先王英明的时候,对燕惠王不置一辞。提起新老板——燕惠王,只是担心他不能明察,反而受左右人的鼓惑。反过来复过去,就是燕惠王不象先王那么让他放心。
燕惠王作为一国之君撤换军队的将领,自然有自己的考量,老板嘛,自然有安排下属工作的权利。但一遇到老板给自己安排的工作不满就辞职,不是值的称赞的员工。一个官员或是军队的指挥官,不能象公司的员工这么自由,因为他手里掌握着一个国家的秘密,还有可能这些所谓的秘密会决定一个国家的命运,无论如何也不能随便地跳槽。现在叫“叛国”。所以一个国家的高级官员乃至高级指挥官,操守远比能力重要。仅从这方面上说,乐毅是无法获取人们的同情的,用现在的法律来审判他——他犯了叛国罪!主观上没有危国家的故意,可以在量刑的时候从轻处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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