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丝绾绾

                                                                       锄篱

解雨臣弹完最后一叠，待余音止息，便拔下发间的银色镂空木槿花簪，向琴弦斩下。

琴弦断裂的锐鸣在宁静夜色中显得突兀而刺耳，吴邪听着不对，钻出船舱，望向王府的高楼广厦，眉头拧得紧紧的，墨玄也策马回府，打开暗格，冲上雨花台。

云翳将星辰吞噬，风更大了，细密的雨飘零而下，沾湿了蝴蝶的翅膀。

笛声又响了起来，墙外的人逗留不去，即便雨落蝶调、锦瑟断裂，他也要吹笛到天明，挽回墙里人的心。

听着幽咽的笛音，解雨臣紧紧攥着簪子，直至精致的雕花迸出裂纹，琴弦凌乱地垂着，了无生气。

他不能回头，他是世人鄙夷的戏子，背主忘忠、无情无义，而张起灵，是淮南新秀，是受人瞩目的星辰，他不能毁了张起灵的声名前途。

斩断琴丝，是挥断情丝的意思，张起灵一定明白。

从此，我们两不相负。

雨顺着脸颊往下淌，他僵直地坐着，檀香熄灭了，只剩寥寥轻烟在雨中弥漫开去，薄薄的，似他眼中泛起的泪雾。

一阵暖意漫来，身体被有力的手臂围住，他侧过头去，看着满脸惶急的墨玄。

“王爷，你回来了。”把头埋在墨玄怀里，他轻声说。

笛声不懈，伴着雨落的拍子，愈发清幽，解雨臣抱住头，捂住耳朵，蜷在墨玄的臂弯之间，憔悴的脸白得异样。

这还是戏台上风姿妩媚的解语花吗？墨玄的心狠狠抽疼起来。

花儿，你是为了谁？为谁红颜憔悴，为谁心智大乱，为谁画地为牢？

咬了咬牙，墨玄抬起他的下颚，直视他的眼睛。

“花儿……你走吧。”墨玄边说边将雨水浸湿的蝴蝶放入解雨臣手心，鲜艳的色泽似一滩相思血泪。

解雨臣抬起头，隔着墨镜，他看不清墨玄的目光。

“王爷……”纤细的手指攥紧墨玄的衣袖。

“你走吧，”墨玄拨开他的手，掏出怀里的团龙令牌，“拿上令牌，守卫不会拦你。”

说完，墨玄抛下解雨臣，拖着步子，消失在广寒宫垂重的帷幔后面。

解雨臣伏在琴案上，银簪与令牌滑落在地，他深深呼吸潮润的空气，一股寒意顺着脊背蔓延全身，直到把心口封冻。

笛声被雨势掩盖，墙外，几竿修竹随风轻曳，倾颓的影子落在风灯的光晕里，身后的广寒宫灯火阑珊，只有一盏风灯伴他度过漫漫雨夜。

口是心非，多少人在虚伪……他爱的人，就在墙外，吹着银棠玉笛，他却不敢出去，而墨玄，是爱他的，却不忍把他留在身边。

雨下了一夜，笛声响了一夜，清晨，王府中的木芙蓉落了一地。

花褪残红，伤得是赏花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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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清早，吴邪陪张起灵回到梅香苑，张启山和二月红都在，正在用早点。

看到张起灵疲惫的脸，两人什么都没问。

如果一夜笛声，加上漫天蝶雨还不能挽回解雨臣的心，张起灵能做的，也只有放弃。

“不然，我今天再去王府看看……”吴邪说。

“不必了，”张起灵说，“等我除掉墨家，救出雨臣，再好好补偿他这两年的委屈，”从怀里摸出羊脂玉镯，他清澈的目光里含了一缕柔情，淡淡的，却很温暖，“他这个人，性子就是别扭，从小就这样。”
    解雨臣，你的口是心非，你的身不由己，我都明白。

你，别想把我赶走。

墨玄也是一宿没睡，抱着海棠折纸软枕，嗅着解雨臣残留的发香，他很想大哭一场又哭不出来，天早就亮了，他却不敢出去，他怕看到雨花台空落落的，只剩他自己。

花儿肯定走了，与他琴笛和鸣的人都到门口了，自己也主动放心，他要不走，那真是病傻了。

翻来覆去又在被子里滚了半个时辰，他赖不住了，况且也饿了，干脆下去吃饭吧。

反正，再不济，还有三位姑奶奶能陪他过日子。

推开门，撩开帷幕，他脚步一个踉跄，险些滑倒在地。

解雨臣跪坐在地上，倚着琴案睡着了，一头湿淋淋的发垂在地上，几只死去的蝴蝶落上他的衣襟，似要采撷银丝绣就的海棠。

墨玄心头浮起几丝讶然、几丝庆幸，但更多的是心疼，忙不迭地把人抱进屋里，烧了热水给他擦身，又熬了浓浓一大碗姜汤，喂他喝下。

解雨臣被姜味熏醒，墨玄拿了一床卍字福金棉被盖在他身上，抬手给了他一个爆栗。

解雨臣吃痛地低呼一声，他知道自己负了墨玄一片好心，可墨玄把他丢在雨中淋了一夜，他也挺委屈的，墨玄凭什么打他？

“花儿……”看着解雨臣一掀被子，冲着里墙躺着，把后背留给他，墨玄呆了一呆，语气也服软下来，“我错了，你别闷着。”

解雨臣冷哼了一声，置之不理。

“花儿，”墨玄黏上来抱着他，“啊……”

解雨臣猛地坐起身，额头撞上墨玄的下颚，把他顶了出去。

“王爷，没事吧！”解雨臣吓了一跳。

墨玄咬破了舌头，疼得皱眉。

“我说解雨臣，你吃错药了吧，让你走你干吗不走，你相好都来接你了，我也放行了，你死赖在这里有意思吗？你……你就算不走，干吗不进来，干吗不去暗格里躲雨，你故意让我难受是不是？”

解雨臣温然一笑，眼睛却泛泪了，探身向前，拉起墨玄，他说：

“王爷，我说过要用余生陪伴你，就不会食言。我是不会离开的。”

“你傻不傻？这样值吗？”墨玄摸了摸他的额头，“你别当我是傻子，昨晚笛声响了一夜，你又心智大乱，斩断琴弦，你们之间的羁绊得有多深。”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解雨臣靠在他肩上，闭上酸痛的眼睛，“王爷，我累了，你安安静静地陪我待一会儿。”

墨玄依言抱住他，看他像小猫似的，偎在自己怀里睡去，他苦笑。

小祖宗，我惹不起你，只好顺着你，奉陪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