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雨纷纷

                                                                               锄篱

入夜，墨玄还没回来，解雨臣闲来无事，想起入府时带了一把海月清辉琴，就把琴案、琴匣搬到雨花台上，在地上铺了竹席，端正地跪坐下来，焚了一炉檀香。

薄薄的月光被云影遮蔽，有些闷热，晚上应该有一场大雨。

理了理谱子，漫不经心地抚过琴弦，泠泠之音自指尖流出，正是《阳关三叠》：

“渭城朝雨，一霎挹轻尘。更洒遍客舍青青，弄柔凝，千缕柳色新。

休烦恼，劝君更尽一杯酒，人生会少，自古富贵功名有定分，莫遣容仪瘦损。

休烦恼，劝君更尽一杯酒，只恐怕西出阳关，旧游如梦，眼前无故人。”

这首曲子，在张起灵赶赴淮南的前一夜，自己为他弹过，还送了他一支亲手雕琢的银棠玉笛，细密的镂空镶银折纸海棠花纹，爬满了碧水似的玉管，卷曲婉转间，尽是牵挂。

这样想着，耳边就听得一阵笛音漫过重重院墙，晕漾如清澜，正映上琴音的拍子。

解雨臣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可那笛音真真切切就在墙外。

他想起吴邪的话。

“小花，他回来了。”

这吹笛人，会是起灵吗？

王府重兵戍守，他在左近吹笛，不怕被发现么？

天边飘来一抹绚烂的红，顺着风向，徐徐飞上雨花台。

看到红色，解雨臣指尖微颤，流水似的琴音也起了涟漪。

离得近了，他才发现，那是一群红蝴蝶，散发着清馨的香气，扶摇而来，有如漫天花雨。

红色，自从住进广寒宫，他不愿意看到任何鲜艳的色彩，裁制衣服的料子、罗帏窗幔、地毯坐垫不是白色就是青色，入府时穿得大红色金绣枫叶长衫尤其用白布层层裹住，压在箱子底下，他害怕看到它，会陷入回忆的漩涡，会看到漫山红叶在眼前摇曳，无法自拔。

一只蝶落在琴弦上，翅膀上是珠粉写就的瘦金小字：

保重，等我。

他认得张起灵的字迹。

墨玄已到府外，听着琴音清冽如水，笛音幽丽空灵，隔着三重院墙，互诉衷肠，不觉皱眉。

笛声是从王府外的淇水传来的。

墨玄挥退随从，策马来到水边，隐约能看到水面上停着一叶扁舟，悬着一盏孤灯，映出一个修长的形影。

那是谁？为何与花儿合奏？

吴邪坐在船舱里，掀起帘子，看着立在船头的张起灵。

这曲阳关三叠，也是两人间的回忆吧，即便时隔两年，依旧默契。

同行的是张起灵的副官王月半，本来小船吃水不深，王月半一上来，船板就发出可怕的吱吱声，吃水深了一倍。王月半对张起灵和解雨臣的事一无所知，他是来蹭饭的。

“看不出啊，麒麟将军，是哪位姑娘送你这么漂亮的银花笛子，您这话也不会说屁也不会放，还有风流韵事，真没天理！这姑娘要么比和尚还有定力，一不用哄，二不用疼，要么就是又老又丑，饥不择食才跟了你，嘿嘿嘿！” 王月半边啃鸭脖子边调戏张起灵这个万年冰雕，吴邪几次使眼色还是堵不住他的嘴。

张起灵也不生气，嘴角往上一挑，难得的有了半个微笑。

雨臣，是年轻漂亮又难哄，小时候，自己不会说话，总惹他生气，一生气了，就怎么哄都哄不好。那时候，他还奇怪，解雨臣待人接物，向来圆融懂事，怎么独独在自己面前这样矫情。

直到解雨臣第一次在梅香苑登台，他才开窍。那一夜，解雨臣的倾世容颜疯魔了天下，看到京中权贵借着各种理由接近他、讨好他，张起灵郁闷至极，脸快拉到地上，解雨臣就不高兴了，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矫情”。张起灵闷闷地想了半天，总算明白过来。

 所谓的矫情，是过于珍惜，才倍加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