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之一百四十三：

《我的奶奶》

赵忠心

一

奶奶姓李，好象是叫李玉清。名字是不是这么写，我不知道，这是我猜想的。

奶奶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去世的，活了八十多岁。我的父亲在我四岁时，1945年去世。我娘带着我们兄妹三个，从小就跟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

奶奶是小矮个儿，还是裹着的小脚，很小很尖的。就是那样，她也是闲不住，整天不停地干家务活儿，很勤劳。她主要是做家里和场院里的活儿。大概就是因为脚小，下不了地，我的印象中，奶奶很少到地里干活儿。

我的奶奶，留给我的印象还不错。她的性格比较好，比较善良，从来没有打骂过我们兄弟姐妹。从我记事时起，我也没有发现她有虐待儿媳妇的现象。

说实在话，我奶奶对待我的母亲和婶母的态度还真的不错，我不记得有训斥和虐待他们的现象。奶奶自己也干活儿，身体力行。从来不是颐指气使地只是指使儿媳妇干活，自己当甩手掌柜的，当监工的。儿媳妇们也很尊重婆婆，他们之间相处得还可以。真是难能可贵。

就是有一件事，是我的母亲给我讲过的，母亲和婶母对奶奶有看法。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平时，都是我的母亲和婶母给全家人烧火做饭。他们做好了饭，把饭菜端上桌子，一家老小全都坐在炕上围着饭桌吃。我的母亲和婶母这做儿媳妇的，却从没有上过桌边，总是站在屋子里的地上端着饭碗吃饭，或是到外屋锅台边吃。还要边吃饭，边侍侯炕上吃饭的人，给坐在炕上的人盛饭端粥。

这倒没什么，在农村就是这个样子，这也算是农村的传统了。母亲和婶母对这种待遇，从来没有表示过不满和意见。农村的家家户户都是这个样子，司空见惯了，并不觉得是受歧视。

在农村，平时是吃不到肉的，甚至一年也都见不到肉星儿。只是到过年之前，家家都要杀一口养了一年的大肥猪，炖一大锅肉，准备过年的时候吃猪肉、粉条熬白菜。

我们家情况是，在锅里的猪肉还没有炖熟的时候，是我的母亲或婶母在灶前烧火。等锅里的肉快要熟了的时候，我奶奶就说话了：

“你们去歇歇吧，我来烧火。”

这意思很明白，锅里的肉要熟了，就是把一直在烧火的儿媳妇支开，怕他们偷偷吃锅里的猪肉。肉炖熟了以后，由我奶奶分别夹给大家一人一小块，让家人都先尝一尝，解解谗。肉炖好以后，就冻上留起来，准备过年时吃。

炖肉时，分发家人那一小块炖肉的权力，得由我奶奶亲自掌管，绝对不能大权旁落。我母亲和婶母对这样不被婆婆信任的事是有些意见。这明明是把做儿媳妇的看成了想偷吃炖肉的家贼，心里很不是滋味。

尽管他们很不满，但妯娌俩从来没有敢向婆婆正面提出过，最多也就是跟我们这些做儿女的说说，背地里发泄发泄不满，仅此而已。

二

要说，奶奶对我们这些孙子孙女还是很不错的。听我母亲说过，在我父亲去世以后，不仅我母亲伤心，我的爷爷奶奶更是伤心。常言说，人生三大悲哀：少年丧母，中年丧妻，老年丧子。

我母亲是青年时丧夫，二十多岁就守了寡；我爷爷奶奶是老年丧子，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那时候，我们这三个孩子和我母亲是住在我们家的西屋，我4岁，妹妹两岁，我弟弟刚1岁。我的爷爷每次路过西屋门前的时候，都是长吁短叹，可怜我们娘儿四个。

我的奶奶心疼我们，在晚上，她经常隔着窗户偷偷看我们一家四口在睡觉。一个年轻的妇女，带着三个不懂事的孩子，觉得特别的可怜，禁不住就掩面而泣。回到他们住的北屋，坐在炕上就半宿半宿地掉眼泪。

我奶奶特别关心、爱护我们兄弟姐妹，也是我们的保护神。她不仅从来没有动过我们一手指头，更不允许外人欺负我们。我奶奶对我们好，非常和蔼可亲，对欺负我们的人，那可凶得不得了。

在我上初级小学的时候，说起来比较本分，一般不跟别人打架。我进入小学是1949年，那个时候还没有普及义务教育，入学新生年龄参差不齐。我们班里年龄大的有十八九岁的，我是八岁入学，我在班里是年龄最小的一个，也打不过别人，从来没有欺负过别人。受别人欺负的情况还是时有发生。

如果有谁欺负了我，我爷爷或我奶奶就得去找人家的大人讲理，讨个说法。要是遇上讲理的大人，人家道个歉，也就算了；要是遇到不讲理的大人，我奶奶就很有可能把人家给大骂一通。

有一次，我们村后街，也就是北街的几个特别淘气的孩子欺负我，我打不过他们，无缘无故地被打了一顿。我哭着回家了，我母亲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后，嘱咐我说：

“别哭了。以后不要惹他们，躲着他们点儿。”

我奶奶听说了，她可不干了，当即就拉着我手，拄着拐杖，就气呼呼地到了后街，朝着欺负我的那几个孩子的家破口大骂：

“这是谁家的野孩子，有人生，没人管，敢欺负我们的孙子！我们的孙子从小没有爹，我们一家人都舍不得动一个手指头，你们这么欺负我们的孙子，你们的良心都让狗吃了？我们家的孩子也不是好欺负的，看你们谁还再敢欺负我们！”

大街上一下子围了好多人看热闹，都说这老太太可真厉害。我奶奶是厉害，她是仗着我们家对革命有贡献，仗着她的丈夫和几个儿子都参加过革命，说出话来从来就是理直气壮。乡里乡亲的，本应该尊重、保护我们家的人，就是不尊重，也不能随便欺负呀。

我奶奶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一口气骂了好半天，那几个欺负我的孩子的家长谁也不敢出家门。

奶奶骂得痛快淋漓，倒是出了气；可我抬眼一看，见有那么多人围观，又觉得很丢人。我很难为情，赶紧扯扯奶奶的衣角，说：

“奶奶，咱们回家吧。您看，人家都看着我们呢。”

奶奶意犹未尽，还是气呼呼地说：

“让他们再敢欺负我们！我还骂他们祖宗八辈！”

在我们村，叫“赵家庄”。据县志记载，我们那里的人祖先，是北宋时期从山西洪洞县迁移来的，全村人有百分之九十以上都姓“赵”，一笔写不出两个“赵”字来。多少代之前，都是一个祖宗。

在我们村里，我奶奶的辈分很高，就是那些欺负我的孩子的父亲们，也都得乖乖地跟我奶奶叫奶奶，他们还别不服气。就是骂他们祖宗八辈，他们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因为在我奶奶面前，他们那些当爹的最多也是孙子辈的人。

（2018年2月28日星期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