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下的碌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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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代人对碌碡是再熟悉不过的了,穿开档裤的时候就拿着小鞭儿,斅着车倌儿的腔调,骑在上面叫着“得儿驾,得儿驾”进行耍马马,玩完小屁皮蹭的绯红。到十二三岁,放了学找几个玩伴去场面,进行倒蹬碌碡的比赛,浑身使出吃奶的力气,让碌碡飞快地向后滚了起来,站在上面感觉晕圪抖抖,十分美妙,非常开心。
冬天,有时会看到一伙后生聚在场面上,用碌碡打赌,彩头就是一两毛钱的纸烟一盒。具体玩法为,谁能趴下,两腿夹住二百多斤重的碌碡,屁股撅起将碌碡揎起,大伙儿就为他买烟一包,反之,他给众人买烟一包。反正不管谁输,临了买回纸烟,抽烟的人人人有份儿,只不过是寻个开心,逗个红火罢了。
1993年我到乡镇工作,各村秋后基本上都还是用毛驴或骡子拉着碌碡碾场,进入新世纪,牲口拉碌碡的现象逐年减少,换成“三老爷”(三轮车)或四轮拖拉机。上述两样农业机械进入庄户人家,碌碡同时也进入了全盛辉煌的岁月,木制的碌碡辕,也换成了半扎宽角铁焊成的铁架子,生产效率得到了质的飞跃。
此时,养三四轮车的师傅,成了村里村里最牛逼的人,你要碾场就得上人家门上陪笑脸,递香烟,提前约定。届时人家就会驾车来到你的场面。三四轮车一般都带的是两颗碌碡,碾场开始,机声震天响,车轮转如飞,碌碡震的场面颤,牲口碾一场足需半天,而机器碾一场则只要一时半会儿。
拖拉机带碌碡碾场2007年摄
2010年前后, 河北人的大型联合收割机开进了右玉大地,这种新型农业机械将收割和脱粒融为一体,它可把秸草与粮食直接分离,为你收割完庄稼,撑开口袋装走粮食就行了。
农业机械化的实现,以往割田、驮田、打场、碾场、罗滑(二次碾压收获残留粮食)等,全家人忙乎一秋的营生,联合收割机半天,甚至是两三个钟头就帮你搞定。至此,曾经长久伴随庄户人的碌碡就闲了下来,被主人滚出院外,夏天挪在阴凉畔(读如半)
,女人们吊晌不睡觉,坐在上面拉闲呱。冬天倒在日头地,老汉们圪蹴在上面晒暖暖,熏水烟。
收割机分离出粮食2006年秋摄
前两天,就碌碡的制作工艺及其有关情况,我专门给小马营石匠巩德成师傅打了电话。由于他耳聋,听不清我说话的意思,后来他老伴儿在中间给我们当了“翻译”。
他说,大集体时候,碌碡的尺寸一般长为二尺五寸,大头粗一尺三寸,小头粗一尺一寸。一颗碌碡的重量约180~200斤。打一颗碌碡需要两个工,做一个碌碡毛胚与成格一颗碌碡,各需一个工。打碌碡用的是二五錾子,就是在碌碡二寸宽的身上錾五道顺向槽纹,依次錾遍碌碡周身。
开始一颗碌碡卖25块钱,后来一至至儿间(连续)涨到100块钱,价格翻了四倍 ,劳发(确实)买碌碡的人多,四南五北的都有,外县、外区、还有外省(主指内蒙古)的,不涨价才日怪哩!
最后,人们嫌碌碡价格贵,再一个是拿上钱也不好买。于是,他们就干脆自己造碌碡,人们到河湾捞点儿水沙,自个儿打些石子,花十来块钱买一袋水泥,用圆头锹在街外挖一个与碌碡一样大小的圪钵,正中间插一根钢管,然后把水泥、石子、沙子和好,灌入其中,凝固后便成了水泥碌碡,这种农具简单实用,省钱热闹。
肩扛碌碡辕2008年11月摄
旧社会,地主老财也有做二马拉的大碌碡,长度足有1.5米,大头直径一尺半,小头直径一尺三,重量能有四五百斤,因为他们占有的土地多,种的庄稼也多,用普通碌碡,到秋后场面暂欠(怎么也)了不了,所以,他们就得专门到小马营跑一趟,跟石匠师傅订制这种二马拉的大碌碡。
人们有了碌碡,还需请木工割碌碡辕,找两根翘口一致的榆木木头方推平,在两根斧正好的木头中间各凿一个母卯,镶嵌上陀螺状的公卯,最后根据碌碡的宽度在两头套上加工好的横木。再用融化的白矾将铁轴碗儿固定在碌碡两头的蹄窝里。辕架上陀螺状的名叫“驳提子”的公卯就套在蹄窝里面,这时候的碌碡就可以活套地转动起来。
碌碡看似简单,实则不易。一个好碌碡的诞生,必须要有三种匠人的完美合作。如碌碡跑偏说明石匠手艺不过关;如辕架刷碌碡证明木匠是二合(读如各)半。如绳线打膀子,无疑他是“臭”皮匠。
碌碡碾场也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山区庄户人为了扬场有风道,场面多数建在高处,场畔下面不是陡坡,便是深沟,要么住的是人家。一旦牲口受惊,后果不堪设想。
牲口碾场时不光要给它戴笼嘴,怕它吃粮食。另外,碾场时成半天转圈儿,怕把牲口绕晕,就随便找一件破衣服把它的眼睛蒙住,有些爱惜牲口的庄户人怕这样做,把牲口的眼睛仁磨坏,就要专门为它编织麦秸秆眼罩,这东西戴在牲口眼上既可防晕,又不损坏眼睛,还可通风透气。
大牲畜眼罩2007年摄
但无论怎样,蒙住眼睛黑布隆冬,牲口总有一种恐惧感,只要听到外面有意外的响声,它就会疯跑乱杠(别字,四处乱跑),尤其是秋天庄稼上了场,家巴雀儿(麻雀)显俏俏(喜鹊)等鸟儿,一伙一伙的都飞到场面找粮食吃,遇时碌碡碾到它们跟前,忽地一下飞起一群鸟,此时,最容易吓惊了拉碌碡的牲口。
碾谷子2009年10月摄
我们常常会看到,碾场捉缰绳的人往往会在自己的右前方放一只箩头,其作用;一是瞭见牲口直起尾(读如以)巴,赶紧将箩头置于屁股下,让粪便屙在箩头中。再是箩头也可作为防身器,牲口一旦受惊,碌碡会滚在箩头上,而不会碾在人身上。
另外,我们还会看到另一种现象,碾场人,一手拿着鞭子,另一只手同时握着缰绳与长巴笊篱,笊篱也是用来救粪便的,为何不用箩头呢?因为遇上坏(读如灰)牲口,尥蹶子踢人到不了跟前。
八月秋忙,小媳妇碾场2008年
碌碡碾场虽说是一种危险营生,但它是一种笨工,一般男人都能干,没有什么绝窍,揪牢缰绳,围绕小圈圈,碌碡始终碾边边。
有时候,我看到进入冬天,到了大小雪季节,有的人家场面里的庄稼还未碾完,冰天雪地,气温零下二三十度,碌碡还在不停地转动。碾场的,翻场的,男女人手上脚上嘴上全都崩开了裂子。
总之,碌碡曾经长久地伴随着庄户人们,碾压着繁重而辛劳的生活。如今,碌碡已经远离了我们,牲口拉碌碡的那吱吱呀呀的音符也已经飘在历史的云烟里。但是碌碡是有根的,它的根扎在广大的乡村中,扎在世代庄户人的记忆里。
将来,为了让我们的子孙后代能够寻找到它的根脉,体会到他们的先人曾经的劳作、奋斗、爱和人性的温暖,触摸到那些流逝的岁月和沧桑,我把我多年拍摄的一些有关碌碡的照片及其碌碡背后的故事一并展示于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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