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年轻的时候，难免有几分狂妄。譬如我，在20岁前后，就曾经认为，只要自己去做，就没有做不成的事情。所谓狂妄来自于无知，20岁自是懂得一些事了，毕竟懂不太多。且不大能做到“不知为不知”每每弄出一些笑话来。少年豪气加上狂妄无知，做事情光凭着一冲之兴，从不顾及力所能及与力所不能及。读书读到“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击水三千里”这句时，亢奋之余，也只是遗憾“二百”、“三千”这样的数目似乎太少。

如今想起少年事，自然觉出自己的可笑。生命有限而世事无穷，智力和有限性与世界的无限性明明白白摆放在那里，是每一个具体生命和每一条生存曲线的灰调的背景。且不说人定胜天这样诗人的浪漫，光是从认知的角度，有限的人生到底能学习掌握多少知识？显然就不是一个让人自信起来的话题。庄子曾经说过这样让人泄气的话：“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己”。这显然不是少年所能领略的境界。

随着岁月的推移，生命的秋景渐次展现，大红大紫固是久违了，盛夏的那份浓郁茂密也变得斑驳疏朗。不见了春日的生机，亦少有盛夏的沉稳，有时竟没来由地生出几分无名的怅惘，且伴有一缕缕虚浮之感。看得多，想得多，说得也多，惟独做得少了。这时，再想孔夫子的“信而好古，述而不作”，大约也是处于生命的秋天才能的意境罢。

少年的盲动虽一次次让自己碰壁，却也不止一次让自己做成一件件看上去原本做不成的事情。这或可以说是“自信”的收益。正所谓得失互补，祸福相倚。遇事欠思考，少斟酌，凭一冲之兴，既是弱点，却也正是年轻人的强项。待到觉悟年少时的无知，整个人算时长进了，成熟了，碰壁的事也就不大见得着，这自然是一件好事情。成熟是凭了好多教训换来，当然难能可贵。殊不知成熟也有许多负面的效应，最明显的，是让你少去了许多意外的成功。

这才明了，四平八稳固然是一件令人羡慕的事，却不是一件十全十美的事。正像少年的狂妄，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能说十分妥当，然而，它里面却又明明白白地藏着许多锋锐，和久违的令人回味无穷的青春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