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贾母林黛玉妙玉的音乐审美观
(2013-08-03 22:03:13)
标签:
事情有所不同准则第二十中国音乐文化 |
分类: 红楼文化 |
从人的音乐欣赏心理特征来讲,人们喜欢的音乐类型与其出身阅历、文化环境、知识修养、文化层次都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所以《红楼梦》中人的音乐审美观也各有不同。
一、贾母的音乐审美观
贾母听音乐讲究“乐随自然和谐搭配”的原则。例如第四十回,四十一回贾母赏乐:
贾母道:“就铺排在藕香榭的水亭子上,借着水音更好听……
只听得箫管悠扬,笙笛并发。正值风清气爽之时,那乐声穿林度水而来,自然使人神怡心旷。
再如第七十六回“中秋品乐”。集中展现了贾母的音乐审美观:
贾母因见月至中天,比先越发精彩可爱,因说:“如此好月,不可不闻笛。”因命人将十番上女孩子传来。贾母道:“音乐多了,反失雅致,只用吹笛的远远的吹起来就够了。”……只听那壁厢桂花树下,呜呜咽咽,悠悠扬扬,吹出笛声来。趁着这明月清风,天空地净,真令人烦心顿解,万虑齐除,都肃然危坐,默默相赏。听约两盏茶时,方才止住,大家称赞不已。于是遂又斟上暖酒来。贾母笑道:“果然可听么?”众人笑道:“实在可听。我们也想不到这样,须得老太太带领着,我们也得开些心胸。”贾母道:“这还不大好,须得拣那曲谱越慢的吹来越好。” 只听桂花阴里,呜呜咽咽,袅袅悠悠,又发出一缕笛音来,果真比先越发凄凉。大家都寂然而坐。夜静月明,且笛声悲怨,贾母年老带酒之人,听此声音,不免有触于心,禁不住堕下泪来。
从这段文字中我们能看出贾母秉承的是典型中国式音乐审美观。
中国音乐历来有重视“神韵”的特点,要求音乐要具有“中和”“淡和”之美,要具有“清微淡远”的高雅气质。要求音乐和自然景观相联系起来,这是源于中国文化中“天人合一”的思想。中国传统音乐观认为“人”“乐”“自然”是高度和谐的统一体。音乐和自然界的“物”是密不可分的。贾母让家宴摆在藕香榭的水亭子上,借“水音”在“风清气爽之时”欣赏那“穿林渡水”的乐声,就是中国传统音乐审美趣味的一种体现。
二、林黛玉的音乐审美方式
《红楼梦》第二十三回集中展现了林黛玉的音乐审美方式:
(林黛玉)刚走到梨香院墙角上,只听墙内笛韵悠扬,歌声婉转。林黛玉便知是那十二个女孩子演习戏文呢。只是林黛玉素习不大喜看戏文,便不留心,只管往前走。偶然两句吹到耳内,明明白白,一字不落,唱道是:“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林黛玉听了,倒也十分感慨缠绵,便止住步侧耳细听,又听唱道是:“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听了这两句,不觉点头自叹,心下自思道:“原来戏上也有好文章。可惜世人只知看戏,未必能领略这其中的趣味。”想毕,又后悔不该胡想,耽误了听曲子。又侧耳时,只听唱道:“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林黛玉听了这两句,不觉心动神摇。又听道:“你在幽闺自怜”等句,亦发如醉如痴,站立不住,便一蹲身坐在一块山子石上,细嚼“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八个字的滋味。忽又想起前日见古人诗中有“水流花谢两无情”之句,再又有词中有“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之句,又兼方才所见《西厢记》中“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之句,都一时想起来,凑聚在一处。仔细忖度,不觉心痛神痴,眼中落泪。
在整个音乐审美过程中,林黛玉的内心感受经历了四个阶段:一是当听到笛韵悠扬,歌声婉转时感到——心情愉悦;二是借音乐想象;三是心动神摇,心灵开始有所感悟;四是如痴如醉,音乐触动伤心处,于是眼中落泪……这整个过程用四个字概括就是“细爵滋味”。
孟凡玉先生认为:“细爵滋味”体现了中国音乐独特的欣赏方式。“滋味”是蕴含、隐藏在音乐之后的需要仔细品评、“细爵”才能体尝到的那种韵味,或者说是意境。“有味”是中国音乐欣赏非常重要的审美范畴。中国的书法、绘画、园林、建筑也都把“气韵生动”作为追求的目标,讲究“虚实相生”、“境生像外”、“得意忘言”,这些都具有写意的特点。“韵外之致”是中国艺术共同的追求,司空图曾说过:“近而不浮,远而不近,然后可以言韵外之致耳。”“韵外之致”是一种超乎形貌之外的“韵味”。它甚至成了衡量艺术优劣的重要准则,所谓“有韵则生,无韵则死;有韵则雅,无韵则俗”。由于中国音乐所特有的审美特点,欣赏中国音乐需要“细爵滋味”。
三、妙玉的音乐修养
妙玉在《红楼梦》中一直是一位很神秘的人物。对于她的音乐修养前八十回并没有太多的提及,只在第76回说她听得“好笛”声“顺脚走到这里”(凹晶馆)……而在八十回后的第87回,她与宝玉一起在萧湘馆外听琴却显露出她扑朔迷离、高深莫测的音乐修养。
(妙玉、宝玉)二人别了惜春,离了蓼风轩,弯弯曲曲,走近潇湘馆,忽听得叮咚之声。妙玉道:“那里的琴声?”宝玉道:“想必是林妹妹那里抚琴呢。”妙玉道:“原来他也会这个,怎么素日不听见提起?”宝玉悉把黛玉的事述了一遍,因说:“咱们去看他。”妙玉道:“从古只有听琴,再没有‘看琴’的。”宝玉笑道:“我原说我是个俗人。”说着,二人走至潇湘馆外,在山子石坐着静听,甚觉音调清切。只听得低吟道:
风萧萧兮秋气深,美人千里兮独沉吟。望故乡兮何处?倚栏杆兮涕沾襟。
歇了一回,听得又吟道:
山迢迢兮水长,照轩窗兮明月光。耿耿不寐兮银河渺茫,罗衫怯怯兮风露凉。
又歇了一歇。妙玉道:“刚才‘侵’字韵是第一叠,如今‘阳’字韵是第二叠了。咱们再听。”里边又吟道:
子之遭兮不自由,予之遇兮多烦忧。之子与我兮心焉相投,思古人兮俾无尤。
妙玉道:“这又是一拍。何忧思之深也!”宝玉道:“我虽不懂得,但听他音调,也觉得过悲了。”里头又调了一回弦。妙玉道:“君弦太高了,与无射律只怕不配呢。”里边又吟道:
“人生斯世兮如轻尘,天上人间兮感夙因。感夙因兮不可知,素心如何天上月。”妙玉听了,呀然失色道:“如何忽作变徵之声?音韵可裂金石矣。只是太过。”宝玉道:“太过便怎么?”妙玉道:“恐不能持久。”正议论时,听得君弦蹦的一声断了。妙玉站起来连忙就走。宝玉道:“怎么样?”妙玉道:“日后自知,你也不必多说。”竟自走了。
从妙玉的分析和讲解中我们能听到很多冷僻的专业术语。如“浸字韵”、“阳字韵”、“一叠”、“二叠”、“变徵之声”、“无射律”……可以想象如果没有高深的音乐修养是很难做到对专业术语的信手拈来。特别是“无射律”,孟凡玉先生指出这是涉及到高深律学理论的艰深学问。律学在音乐学界被称为“绝学”,从事律学研究的人很少,律学是真正的曲高和寡、少有知音。简单地说,这里的“无射律”是指“无射”一音的律高,因为妙玉是在说古琴君弦的定弦高度问题。我国古代的音名用十二律吕来表示,它们依次是: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仲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每个音为一律。其中单数的六个音称“六律”,属阳;双数的六个音称“六吕”,属阴。和称“十二律吕”,也称“十二律”。十二律的音高虽然历代有所不同,但基本是比较固定的。像令妙玉“呀然失色”的“变徵之声”更是音乐学界聚众纷纭的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