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一僧一道形象的二重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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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刻性标准四海弱水俗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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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僧一道本来自神界,而奉命奔走于俗界,以点化红尘迷者。然而十分奇怪的是,一僧一道在神俗之间的形象是会变形的,刚好形成美与丑的强烈反差。
第一回,一僧一道奉警幻仙子之命的首次大荒山之行,石头初见之一僧一道是;“生得骨格不凡,丰神迥异,说说笑笑来至峰下,坐于石边高谈阔论。”继之石头又被一僧一道为“仙形道体,定非凡品”,可见这里的一僧一道都算得上风流潇洒的美男子。接下去到了甄士隐从“白日梦”中醒来,真的在街上见到了梦中的一僧一道时,他们的形象顷刻间发生了严重的变形,即从原来的“骨格不凡,丰神迥异”一变为癞头和尚、跛足道人。
第二十五回有二诗予以生动传神的描写,其一为咏“僧”;“鼻如悬胆两眉长,目似明星蓄宝光。破袖芒鞋无住述,腌躜更有满头疮。”其二为咏“道”;“一足高来一足低,浑身带水又拖泥。相逢若问家何处,却在蓬莱弱水西。”只要从神界走向俗界,一僧一道都毫不例外地以此形象现身,与其在神界的“骨格不凡,丰神迥异”,刚好形成鲜明的反差。
追本溯源,此类僧道形象也并非为《红楼梦》所首创,在中国古代宗教经典、小说传奇以及民间传说中皆可寻见。他们不仅外表奇丑,而且言行怪诞,但又内心聪慧。广为人知的济公就是这样一种典型代表。毫无疑问,《红楼梦》中一僧一道同样也是由这一源远流长的僧道形象系列中脱胎演化而来的,是这一源远流长的僧道形象系列的继承与变形,这是共性。但《红楼梦》毕竟又有自己的独特之处,主要表现在:
(一)在表象上,系由庄子所推崇的真人、畸人两类超人形象复合而成。在《庄子》中即有大量的真人(或称神人、圣人)形象出现,他们吸风饮露,不入哀乐,飘飘欲仙,逍遥于尘世之外。比如《逍遥游》中姑射山上“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予四海之外”的“神人”即是如此,正与《红楼梦》中一僧一道“骨格不凡,丰神迥异”的神界形象相当,是《庄子》中“真人”(或称神人、圣人)形象系列的继承与变形。此外,《庄子》中还出现了一类奇丑无比、性格怪诞的“畸人”形象,比如《人间世》中的“支离琉”“颐隐于脐,肩高予顶,会撮指天,五管在上,两髀为胁。”《让王》中的“曾子”;“缦袍无表,颜色肿哙。手足胼胝。三日不举火,十年不制衣,正冠而缨绝,捉衿而肘见,纳履而踵决,曳维而歌《商颂》,声满天地,若出金石。天子不得臣,诸侯不得友。”是为一僧一道俗界形象的范本。对于这些“畸人”形象,《庄子·大宗师》有个解释,谓“畸人者,畸于人丽体于天。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天之君子,人之小人也。”也就是说,天道与世道有着截然相反的双重标准,畸人合乎天道标准,是天道的君子,但却是世道的小人,因其不合世道标准,敝而为世道目为“畸人”。反之,合乎世道标准的君子,却不合乎天道标准,是天道的小人。一僧一道即是据此双重标准复合真人、畸人两重形象炮制出来的。当其在神界时,是以天道标准观之,是为“侔于天”的“天之君子”,因而是“骨格不凡,丰神迥异”。反之,一进入现实俗世,改以世道标准观之,即一变为“畸于人”的“人之小人”,所以俗人只能见到其俗界的“畸人”形象: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
(二)在内蕴上,为真与假的哲理观念的形象体现。在神界,一僧一道的“骨格不凡,丰神迥异”是从本然状态出现的,而一到了俗界,由真变成了假,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正如石头一到俗界即变成通灵宝玉而不能再现身为石头真相一样。第一一七回写到,宝玉二游太虚幻境醒来后,再次见到了前来讨“玉”的一僧一道中的“僧”,看到满头癞疮,混身腌臜破烂,心里想道:“自古说‘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也不可当面而错过,……”接下去便是一顿禅机点化,正好为此作注脚。则此一僧一道在俗界的幻像只是俗人以俗眼所观察到的“假”。同理,贾雨村在智通寺看到的另一老僧为“既聋且昏,齿落舌钝,所答非所问”,也是一种俗人俗眼观察的结果。总之,一僧一道形象的二重性正蕴含着真与假的哲理的深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