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琐忆之4耕耩锄耪

北方农村的农活不如南方的累,但样样不少。其中最主要的农活是“四大能”——“耕耩锄耪”,就是指耕地、播种、间苗、锄草等四种最主要的农活;当然还有“四大累”——说得是浇园、拔麦,扬场、打坯四种最累的农活。
在农村,一个男人如若不会干这些农活,会被人瞧不起,人们都会叫他“癞货”。
我是个不甘落后的主,所以一到农村,就努力去学这些农活。
华北地区都种冬小麦,就是秋收后播下麦种,小麦出芽后度过冬天,直到次年五月麦熟。
收获麦子后,马上就要耕地、耙地、播种,以后又要间苗、锄草,直到秋后,就进入了收获的季节。秋庄稼一收完,就在二十四节气的秋分前后,还得要忙乎一阵子,又要耕地、耙地、种麦子,只有到了种罢麦子,才算“撂秋”,进入了闲暇时节,人们才可以松口气了。
我学农活,是从犁地开始。
我被安排到第四生产队后不久,就赶上了收麦。麦子一收完,就要犁地。那天,队里派我跟着一位老农去犁地。那老农见我愿意干活,他也乐得坐在地边的树荫下歇着,远远地喊叫着指点我如何赶牛如何扶犁如何转弯回头。很快的,我就学会了杖犁吆喝老牛犁地。这活还行,又好玩又不用弯腰也不累。赶着一头老牛,右手掌着犁柄,只一声吆喝,老牛就闷头走起来,自己也顿时觉得有了一种“征服者”的骄傲感,人也格外神气。
耕地时,要让牛开步走,只要朝牛喊几声“得,得”就行;要想左转弯,就喊几声“窝喝,窝喝”;向右转时,就喊几声短促的“吁吁”。要是想让牛停下,就拖长声调喊几声“吁——吁——”,那牛保准就站住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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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来说,犁地是最轻松最有成就感的农活。
我使用的犁,是县农机厂制造的铁制犁,前面有一个小铁轮,单手操纵,比起老式的木犁,轻巧多了。
犁地看似简单,也有些门道。比如,犁一块田并不是随随便便想早哪儿下犁就从那儿下犁的,而是要从去年犁地的地尾开始。因为犁地时,新翻起的土都会向右侧翻,一犁压一犁,这样才能犁得平整。而且,犁到最后一犁时,左侧就会留下一溜低槽。这等于是把这块地整体向右侧推移了一犁宽的距离。如果下次犁地不反着来,那整个地块就会逐渐向右侧移动,造成地界的偏移。一般犁地时,大都会从右侧地边开始,一犁接一犁地依次向左侧犁,否则,新翻起的土就会压到旁边还没犁到的硬土上。
不管咋说,看着脚下一垄垄被翻起的还冒着湿气的土地,心里都会升起一股成功的喜悦。此时的我忘记了远离父母、朋友的愁念和农村生活的辛劳艰难,心里有股难以名状轻松痛快。
地耕好后,由于土坷垃太多太大,还要把地扒平整,就要耙地。耙是一种简单的农具,就是在一个方型木框上钉十几个出头的铁条,人站在耙上,用牲口拉着把土地耙平。由于耙地比较危险,姥姥不让我去干这活。她说,过去村里有个二货耙地时,踩在耙上正得意,那拉耙的牲口不知为啥突然朝前一窜,立时就把那二货给掀了个跟头。要是遇到个不听使唤的牲口,闹不好还会掀翻耙框,那钉满铁条的耙砸在人身上,不死也得掉层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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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着牲口,就用这种耙来平整耕过的土地,很有种神气的感觉,我却一直没有机会去干这活。
耙完地,就开始播种。生产队里播种用的是一种叫耧的手动播种机。耧是木制的,有两条腿,固定在一个把手上。两腿中间有个用来盛种子的耧斗,耧斗底部有两个分别通向耧腿的小孔,耧腿的中心是空的,种子就从耧斗漏下去,通过耧腿的小孔播到地里。两条耧腿的距离和田间的行距一样,大约有七、八寸。耧腿的顶端安着尖尖的铁犁套,用来开出浅槽,然后随着耧的前行和有节奏地抖动,种子就逐一掉入土槽里去了。一般用驴或牛拉耧,但老农却喜欢叫两三个人拉耧。因为播种时种子撒多了浪费,撒少了出苗少,影响收成,所以播种时时常要走走停停,不时地调整耧斗里控制种子下漏的阀门。而驴牛毕竟是畜生,招呼它们走走停停很是费劲,所以,生产队里总是派几个小伙子去拉耧,而这种出傻力气活的也总少不了我。
拉耧这活儿很简单,就是费点气力。拉一会儿就得站下来等着掌耧的调整漏斗,有时又因漏撒了种子还得扛着耧退回去重来,一个上午也播不了多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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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我就曾和几个伙伴累死累活地拉着这种耧,播种了近百亩的秋庄稼。
和耧配套的还有碌砘,碌砘是用两个圆形的石头做的,像个大哑铃,一个人跟在耧的后面用绳子拉。播到土里的种子如不用碌砘压实,就难以出苗。
待到种下的谷子玉米长出了密密的幼苗,这时就要间苗,村里叫耪小苗。如果不间苗,庄稼看起来长得密匝,实际反而结穗少产量低。所以要求每隔半尺留下三到四棵谷苗,多余的苗和草要用小锄尖锄掉,这对我来说又是个痛苦的煎熬。
耪小苗时,大家一字排开,一人负责三垅,蹲着干活。刚开始我完全分不清苗和草,这苗和草看上去都是绿绿的几片小叶子,实在不知该怎么下手。看到我不知所措的样子,一起干活的乡亲们都会热情地指点我:小苗的叶片上有一层白色的小毛毛,小草的叶篇上是光溜溜的。照他们教的方法我跟着锄了起来。这苗和草长得也就那么寸把高,我又是个没戴眼镜的高度近视,非得凑近了使劲睁着眼盯着小苗。看了不一会儿眼就发花,等再看清楚了,又忘了到底是苗叶子上长毛还是草叶子上长毛。等到总算闹清楚了什么是苗什么是草时,又感到蹲着的两条腿发麻,腿窝里全被汗水给浸湿了。天上的太阳烤得人冒汗,地下的潮气蒸得人发昏,抬头看看前面,地垅长得望不到边。我不由地暗暗叫苦,不知哪个家伙把地垅闹得这么长!这什么时候才能干到头?
看到前面有几个人站起来伸胳膊蹬腿捶腰放松,我也想歇一歇喘口气,就跟着站了起来。可只感到眼前一黑,人就向前栽倒到地上。我一个激灵,连忙又爬了起来,掸掸膝盖上的土,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免得让人笑话。好在我落在最后,没人看见。人虽晕倒了,活还得干。我只好又拿起小锄接着干起来。这一个上午真不知是咋熬过来的!太阳烤得背上的肉都快熟了,汗水蜇得眼睁不开,腿蹲着酸得挪不动步,我真恨不得拿块土坷拉把太阳给砸下来!
我可算体验到什么叫“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什么叫“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了。就这样一个上午又一个下午,一天又一天地蹲着除草间苗,一连七八天,总算跟着把队里几百亩的谷子玉米地收拾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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蹲在在地里间苗锄草,对我来说,是最可怕的农活之一
一晃两个多月过去了,谷子穗也长得有半尺长了,为了让谷穗结的更实在,还要锄一次草,这活叫“拉大锄”。就是在一种一根两米长的木棍上斜安一个一尺长、六七寸宽的方型厚铁片的大锄在谷子地里松土锄草,学名叫“保墒”,就是保持地里的水份,这我在中学植物课学到过。别看“拉大锄”是站着干活,可钻在大半人高密密匝匝的谷子地里干活绝不是件舒服的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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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队里安排我在东坡锄一块两亩大的谷子地。刚下过雨,地里潮气很大。我一个人就在几乎密不透风的大半人高的谷子地里一垅又垅地锄着。太阳毒辣,地里潮气又重,潮热的蒸汽熏得我简直喘不过起来,我就坐谷子地里的田埂上歇口气。不知怎的,我却迷迷糊糊地暈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我慢慢苏醒过来,发现我就仰面躺在窄窄的田埂上,衣服里外全都湿透了,全身冰凉。我就这么继续动也不动地躺着,两眼直直地从谷叶的缝隙中望着蓝天和白云,泪水不禁滴淌下来。直到天快黑了,我才爬起身,扛着大锄默默地收工了。
第二天我没有出工,在家里傻愣愣地待了一整天。
在农村的日子,虽苦,却挺有意思,更值得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