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锔盆锔碗锔大缸
(2018-01-31 21:47:00) 那天一早，院门口就响起一阵铜串板声，紧接着又传来悠悠地吆喝声：“锔盆——锔碗——锔大缸——”。
正在和姥姥一起纳鞋底的二舅妈一听，对姥姥说：“后庄的马六儿来了。”
姥姥说：“咱那装小米的瓦盆不是裂了个缝吗？让他给锔几个钉。”
“哟，您不说俺还真给忘了，我这就去。”说着，二舅妈起身去灶间捧起那个大瓦盆，出了院子。听说来了个锔盆的，在一边看书的我也连忙下了炕跑去看热闹。
“呦，俺说今儿个左眼咋跳得厉害，敢情是王母娘娘她二大妈的三闺女呀！婶子，有啥活让俺也挣俩？”马六儿回了二舅妈一句。
“你奶奶个脚趾头！谁是你婶子！论辈分你得喊俺姑奶奶！”
“哟呵，几天不见，你的辈分也跟着见长呀！凭啥你就成了俺的姑奶奶了？”马六儿有些莫名其妙。
“凭啥？你他娘的使了啥障眼法儿把人家东荆尖老盍陈家的闺女给拐跑了？”
“俺未婚她没嫁，这是她情俺愿的合法事儿，咋就成了俺拐了人家？再说，这也跟你八竿子都打不着呀！”马六儿笑着说。
“老盍陈他婶儿是俺干姐儿，你说你该不该叫俺姑奶奶？”
马六儿这才搔搔头皮，恍然地笑了：“嗨哟，按这么论，您还真算是姑奶奶了！好，姑奶奶俊姑奶奶强，俺家的孩子不喊你娘！”
“你再胡嘞嘞，看不把你的破挑子给掀了！快给你姑奶奶把这盆给锔上，多给锔俩钉！”
马六儿接过那个瓦盆，打量了一下，说：“俺说俺的姑奶奶哟，这么个破盆才值几个钱还要多锔俩钉！”
“那行呀，那往后你就给我摔盆吧！”我听着也跟着笑了起来。我们这里出殡的规矩，亡者的长子要先给亡者摔盆后才能出殡。
“得，俺又吃了一亏。俺个庄户人笨嘴拙舌的可斗不过你这孙猴儿他姐，俺还是老老实实干活吧。”说着，马六儿坐到他带来的马扎上，把一块帆布围裙搭盖在腿上，拿出手钻，先轻轻地在瓦盆裂缝两边钻出三对相应的小孔，然后用一把小铜榔头，顺着瓦盆的裂缝轻轻地敲了几下，又用一根尖锥子把裂缝刮宽了一点，然后从工具箱的小抽屉里拿出个纸包，打开纸包，把包里的白粉末倒在一块小木板上，又对我二舅妈说：“给拿个鸡蛋来。”
“还没干活就要吃的！没有！”
马六儿笑着说：“我的姑奶奶，您老这盆要不要锔的不漏水？”
“那又咋着？”二舅妈问。
“我要是糊弄你，就用水拌粉堵缝，一时半会儿也能凑合着用。可要想长久，就得用鸡蛋清拌这粉。这鸡蛋算在工钱里，行不？见过抠门的，可还没见过你老这么抠的。”
等我二舅妈拿来鸡蛋，马六儿把鸡蛋磕在一个小铜碗里，用一个小铜勺挑出点鸡蛋清，把白粉拌成蛋清腻子，再细心地把腻子一点点嵌进瓦盆的缝隙里。然后，他又从小抽屉里挑出3个扁平的铜锔钉，分别插进钻好的小孔里，再把瓦盆反扣在自己的膝盖上，垫在一块包了层厚布的木砧块上，轻轻地用小铜锤把铜钉钉牢。最后又把蛋清腻子涂抹在铜钉周围，按揉了一会儿，用布擦干净，把瓦盆递给二舅妈。他还叮嘱着：“先放上一天，等腻子干透了再使。”
“要是这盆漏水我可不给钱！”二舅妈说着掏出五角钱递给马六儿。
马六儿接过钱，笑着说：“真要漏了，你把俺的挑子给砸了！这是你的蛋钱。”说着，他又找给二舅妈一角钱。
二舅妈抬手打了马六一巴掌，笑着骂道：“你个赖犊子，那是你的蛋！”说着，二舅妈笑吟吟地捧着大瓦盆回家去了。
这时，邻家庆刚媳妇拎着个铜盆壶走了过来，问：“六子，这盆漏了一溜窟窿，还能补不？”
马六儿接过铜盆，看了看，说：“补到是能补，可我这会儿没带炉子来。这么着吧，俺把它带回去，补好了再给您送过来，行不？”
“行呀，反正这盆一时半会儿也不用。什么价？”
“乡里乡亲的说什么价？您就看着给吧。”
“给你一大嘴巴子，要呗？”庆刚媳妇也不是个腼腆之人，她那嘴更厉害。
“要，只要是你的，俺啥都要。”马六笑着回了一句。
“呸！给你一筐狗屎！”
“哎呦，你啥时候变成那玩儿啦？还挺能拉，一拉就是一筐！”马六儿也不是个善茬，毫不相让。
庆刚媳妇刚要上前去拧马六儿的耳朵，又有街坊拿来个碎成两半的瓷碗，要马六给锔上。马六儿接过碗，先把两瓣对拢，看看缺了茬没有，再把碗茬断口处用湿布擦干净，用细麻绳把碗密密实实地捆牢，然后用双膝夹住碗，左手掌着钻，右手拉钻弓，轻轻地钻了起来。刚钻出点印痕，马六又拿出个秫秸棍，从挂在工具箱边的一个小瓶里蘸了点黑色的粘稠物点在钻印上。
我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马六儿头也没抬地说：“金刚砂。”
“这不是油吗？”我刨根问底。
“没有油，怎么沾得住金刚砂！”
“不是说锔瓷要用金刚钻，你怎么用金刚砂？”
“哪有什么金刚钻，那全是蒙人的！要钻瓷器，就得用钻蘸上金刚砂来磨！靠金刚砂磨出个洞来。”马六儿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拉着钻弓。在轻微的“呲呲”声中，不多时就钻好一个孔。就这样，一个多小时后，他钻完全部十个对应的小孔。然后解开捆绑碗的细麻绳，把刚才剩下的鸡蛋清腻子涂抹在碗茬的断面上，然后再把破碗拼拢，分别在对应的小孔里插进5个铜锔钉，再把碗扣在膝盖上，把锔钉脚弯平，再轻轻锤牢。虽然这碗上有了一道弯曲的纹路和5个黄灿灿的铜锔钉，但这似乎更有些生活的韵味。
我问马六儿：“那个铜盆好修吗？”
“咋地，你个大学生也想抢俺的饭碗？那不糟蹋了材料。”
“我就是问问，你这活儿挺有意思的，这可是变废为宝的手艺。”
“嘿嘿，大学生就是大学生，这话说的俺爱听。没点儿眼力价儿，还真就干不了俺这行！”
“这是本事。”我说。
“敢情！你问问这方圆十里八乡的谁不知道俺马六儿！不是吹的，就你说的那补铜盆的活儿，除了俺，这十里八乡的还真没人能拿的下来！”
“怎么补？”
“铜盆好补，就用烙铁蘸上焊药或镪水，‘刺啦’几声响，那破口子就焊得了。就是铁锅破了个窟窿也能补。先在坩埚里化点铁水，再用石棉布抵在锅的破口下，再把烧化了的铁水慢慢浇在破口上，凉了就得。”
“这么简单？那除了锅碗瓢盆的，你还能锔什么？”
“能锔什么？小的盅，大的缸，锔铁锔炮锔鸟枪；锔碾盘锔砖墙，胆子大了锔月亮！嘿嘿，那就可真就是胆大包天喽！”
时已晌午，马六儿收拾起挑子，乐呵呵地哼着小调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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