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妍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从李征下山的那一刻起，会阳城的所见也好，蜀中的对质也好，似乎都是她臆想出来的。

恍然梦回，她仍是亭亭少女，跟着爱慕已久的师兄，山中归来，蹚过溪间，携一株幽兰。或是林中对坐，小酌三盏两杯，枕风花共月。

直到她闻到一股浓郁的药味。

赵妍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华山草堂中，床头放着一碗药，师父正坐在床边。

她试着动了动，感到身子软绵绵的，动弹不得，咳了一声。

薛仁钧见她醒了，轻轻托住她的背，小心地把药喂给她。

苦涩直冲肺腑，赵妍一下子把喝进去的药都吐了出来。她忽然觉得清醒了，记忆也如雪片般飞来。

在晕过去之前，好像是一把铁戟朝自己扎来，然后……

她只依稀记得铁戟扎偏了，两个人影从眼前闪过。不久，

一双极其冰冷的手抓住了她。

之后是无尽的黑暗。

尽管药汤还冒着热气，她却感觉到背后浓浓的寒意，像山巅之上万年不消的冰雪。

赵妍打了个寒颤。薛仁钧仿佛想起了什么，移开托着赵妍后背得手，默默地退出了草堂。

这股寒意，却有些熟悉，像山谷中拉住她的那双手。

那是师父的手。

喊杀声响彻山谷。

两个人正相对而立。一切嘈杂，在他们周围都化作宁静。他们凝视着对方，眼神中各带杀意，电光石火间，手中长剑如毒蛇吐芯般直取对方面门。打斗的，竟是师徒二人。

李征一身黑袍，薛仁钧一袭白衣。斗转腾挪间，衣袂飞扬。两人身法都极快，形如鬼魅，黑白两道流光如疾风般掠过。长剑相碰，剑风回荡，裹挟着杀伐决断之气。所过之处，落叶飘零，又被剑风一分为二，插入土中。薛仁钧一条长剑神出鬼没，快成一道残影，直指李征要害之处。在师父面前，李征还是棋输一着，五十回合后，他只得架隔遮拦，步伐也乱了起来。薛仁钧抓住他的破绽，一剑挑开李征的长剑，手腕猛地一压，以劈石之势，冲李征天灵削下！

李征自知不敌，当剑被挑开时，他就做好了准备。他猛地向身侧一滚，薛仁钧的长剑随即落下，剑风堪堪擦过他的耳侧，截断一缕头发，地上赫然露出一道一尺深的劈痕。在内力的带动下，劈痕周围的石地四分五裂，如蛛网一般。薛仁钧这一剑用了十成力，拔出剑时，李征已向一株碗口粗细的槐树后闪去。他踏开步子，转瞬间闪到树旁，一掌拍在树干上，槐树竟应声而折，李征也被震飞了出去。

这种隔山打牛的掌法，是华山派的独门之术。李征从小在山中也有所耳闻。他知道不能硬抗，只能以柔克刚。在掌力袭来时，他用力一蹬，腾空而起，顺着掌风飞掠而出。长剑在一旁的树木上轻点，借力旋身而上。一枚闪着寒光的铁器从袖中甩出，直冲薛仁钧而去！这赫然是李征最惯用的飞镖暗器。当年，南将费侃就折在他的飞镖下。

要躲已经来不及了，薛仁钧眯起了眼，看着渐近的飞镖，他举起了长剑。此时此刻，唯有放手一搏，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剑尖对上飞镖，擦出火花，飞镖被一点、一点地分开，锃亮的碎铁一块块迸溅开来。不经意间，薛仁钧看到了镖间上的一抹淡青色，他瞳孔倏地一缩，一个可怕的念头从心中浮起：飞镖上淬过毒！

他慌张了，手腕因恐惧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这一抖，让他遗恨今生。

剑尖错开了飞镖。这一瞬间，飞镖也分崩离析，一块透着青色的碎片扎在了他的肩头，血迹渗透而出，给白衣染上一抹胭脂。他抿紧了嘴唇，用力地按住伤口。

李征缓缓地落地，意味深长地一笑。“师父，极寒冰毒，好好享受。”

他转身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薛仁钧顾不得太多了，赶回赵妍昏迷的地方，火速把她带回了山中草堂，没有声张。他等着赵妍醒来，将毕生夙愿寄托在她身上。

半个月又过去了。 

李征在华山失利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蜀中。尽管只是稍有折损，但满朝文武多看不惯李征拥兵自重，加上天子也忌惮兵权，此事很快便闹得满城风雨。李征接到多道撤军诏令，被迫撤军。

大军回到蜀中。紫禁城外，天子已在迎候，邀李征入宫。

到宫中坐定，天子动问华山一战之事。李征见天子明知故问，便提高了戒心。“南朝诱我军深入，以火攻之计暗算我军，一时三军大乱。臣冒死拼杀，以稳军心，才不致大祸。臣必将吸取此次经验教训，小心用兵，力克南军，不负圣望！”

言讫，拜谢。

天子宣平身，抚慰道：“非卿之罪，军中无战无不胜之将。来人！上酒以劳将军！”

一丫鬟端着金银酒器上前。天子给她递了个眼色。丫鬟会意，上前斟酒。那酒壶是一盏鸳鸯壶，李征愈加心疑。

鸳鸯壶顾名思义，有两边可以装酒，若将药酒装在一边，好酒装在另一边，则能杀人于无形之中。李征乃心思细密之人，如何不知？他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气，闻到一点药味。他假意起身谢恩，袍袖拂过，金杯倾倒。那酒洒在地上，迸出红光来。

李征大怒，拿上酒壶，拉过天子，步入朝堂之中。满朝文武皆惊。

李征一字一顿地说道：“今圣上邀臣同饮，不想却发现酒里有毒，此必是朝中反贼欲加害于圣上，今必严加彻查。请圣上下旨，缉拿反国之人，就地问斩，以安我邦！”

天子已吓得魂不附体，知是计谋败露，哪敢不听，便只得按李征之意下旨。李征将主谋者五人尽皆除去，并软禁了天子。自此，朝廷尽属李征。他牢牢把持了国家大权。

对他有恩有义之人，尽亡于他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