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星云》·雍也篇第六·第三章
(2019-02-28 14:3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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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学不迁怒不二过 |
分类: 论语星云 |
三章至十五章,论诸人之德各有所明,则诸人各有所长而各有所善用,然诸人之德皆未至于全德,(颜子仁德已全,然具体而微也,)又时势有异,命运有别,故有所善用,亦有所不能用也。总之,诸人各有所善用乃善行仁道各方面之表现也。诸种善用,合而言之,则善行仁道耳。
(三)哀公問:“弟子孰為好學?”孔子對曰:“有顏回者好學,不遷怒,不貳過。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未聞好學者也。”
三章,论‘善用以行仁道’(即‘向明而治’)之本,在治己也,可谓修身为本也。治己者,以明德为体,以克己为用也。明德为体,好学也;克己为用,不迁怒、不二过也。学者,觉也;克者,胜也。然颜子未能全其仁德之至,故能化性而未能改命也。
直释:鲁哀公问:“(您的)弟子中,谁是好学的人呢?”孔子回答说:“有一个叫颜回的人好学,不会迁移怒气,不会第二次犯同样的过失。不幸短命死了啊!现在呀就没有这样的人了,没有听过(像他这样)好学的人了啊。”
哀公問:“弟子孰為好學?”孔子为何言‘有顏回者好學’也?难道诸弟子皆不好学?学,《说文》云:“觉、悟也。”孔子所言‘好学’之‘学’者,乃觉其善心、悟其仁德也;《大学》谓之:“大学之道,在明明德。”然则‘好学’者,好学于仁道而不厌,故能明其仁德以为体也。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其余则日月至焉而已矣。”子曰:“语之而不惰者,其回也。”故知,诸贤弟子中,唯颜子最好于学而他人所不及也;非谓其余贤弟子皆不好学也,诸贤弟子亦好学,只是不如颜子之最好学也。颜子最好学,仁德修为最好,因而也就是最能继承孔子思想的人,故颜子死,孔子叹息曰:“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未聞好學者也。”乃未闻有人能好学如他这般也,非谓天下无好学之人也。不可不明辨之矣。
颜子好学不厌,故能明仁德以为体,有体则有用,故克己以为用也。克己者,胜己之私欲也,有用则有体,克己而有以明仁德矣。体用不离也。颜子克己之用者,不迁怒、不二过也。
什么是不迁怒、不二过呢?
不迁怒者:初浅而言,怒于此时不迁延于彼时,怒于此人不迁连于彼人,怒于此事不迁移至彼事也。更深一层言,理不当怒者,不生怒气也;理有当怒者,则有理义之怒也,怒而当仁合理也,而非纵私欲逞凶斗狠之血气之怒也。颜子既明仁德,则其怒者,非血气之怒也,乃理义之怒也。孟子曰:“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朱子引张敬夫曰:“小勇者,血气之怒也。大勇者,理义之怒也。血气之怒不可有,理义之怒不可无。知此,则可以见性情之正,而识天理人欲之分矣。”血气之怒者,逞私欲纵私情,违仁背理,必迁怒他人也。理义之怒者,当仁合理,则怒不逾分际,是以不迁怒也。此谓得性情之正也,可谓克私欲明仁德也,此乃谓‘好学’也矣!《中庸》云:“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颜子体仁,未发之性则不偏不倚而中,已发之情则皆中节而和,恰合理义礼法也,是故,喜怒哀乐何迁移之有哉?!
不二过者:初浅地看,子曰:“过则勿惮改”,犯了过失,能及时反省悔改,之后便不再重犯。更深一层看,子曰:“颜氏之子,其殆庶几乎!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也。”程子曰:“如颜子地位,岂有不善?所谓不善,只是微有差失。纔差失便能知之,纔知之便更不萌作。”是故,不二过者,初浅者,先过失已成而后不二过也;深层者,但谓一念之间稍有差失,便能知之改之而不复发也,此所谓‘未尝复行’、‘更不萌作’也。颜子‘其心三月不违仁’,则长时未曾有违仁之念起也,若一旦偶有违仁之念起,又能及时知之而回归于仁矣。心上意念发起,若有私欲滋扰,就会蒙弊仁心、理性也,使人知善而不能守、知恶而不能去,乃至于善恶扭曲也。心上意念发动,乃人所不知而己所独知之地也。故必慎其独,必于心意之始发,审慎省察,以遏私欲之萌而存养良心善意、有以合乎事理也,乃克私欲明仁德也。此之谓慎独!此‘不二过’之深意也,此乃谓‘好学’也。‘不二过’相应于守善不失。子曰:“回之为人也,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有一过则未尝复行,得一善则持守不失,克私欲明仁德(存天理克私欲),此乃谓‘好学’也。《周易•复卦》云:[初九:不远复,无祗悔,元吉。《象》曰:不远之复,以修身也。]侯果(侯行果,唐)曰:“祗大也。往被阴剥,所以有悔。觉非远复,故无大咎。以此修身,颜子之分矣。”颜子体仁,一有私心杂念萌发便知之,一知之便不使复发而回归于仁,何二过之有哉?!
善行仁道之本,在治己也,即‘修身以道,修道以仁’也,乃以明德为体,以克己为用。治己者,在好学不厌,在不迁怒、不二过也。本章承本篇之体例也,以体用兼言也,又侧重于用也。《大戴禮記·衛將軍文子篇》曰:[子貢曰:“夙興夜寐,諷誦崇禮,行不貳過,稱言不苟,是顏淵之行也。”]由此论亦可见重在行也。
颜子为何不幸短命而死呢?(颜子享年华历41岁=西历40岁。)
颜子最好学,明仁德克私欲,不迁怒、不二过,修为最好,是以颜子复圣也。因而他也就是当时最能继承和发扬孔子思想的人了。故颜子死,子曰:“噫!天丧予!天丧予!”深痛惜之也。《孟子》云:“子夏、子游、子张皆有圣人之一体,冉牛、闵子、颜渊则具体而微。”朱子曰:“具体而微,谓有其全体,但未广大耳。”颜子之‘明明德’,仁德已全,是谓化性也;然未得时位,故不及‘在亲(新)民’也,是故其善用者,重在治己而已。又其‘具体而微’,犹未‘止于至善’也,故未能全其仁德之至,是以能化性而未能改命也,是故‘不幸短命死矣’。先天不足是以短,禀天而生之谓命。‘凡事应失而得曰幸,应得而失曰不幸’。颜子之短命,虽说主要由其先天禀赋所决定,是谓命也;然亦由其未能善养浩然之气、未能全其仁德之至,故未能大順大化于‘天地之大德曰生’,是故,未能延年益寿矣。‘仁者寿’,仁者可得长寿,然颜子能化性而未能改命也,当仁而不寿,是谓不幸也。此所谓有所不能善用矣。
韩愈《省试颜子不贰过论》云:“夫圣人抱诚明之正性,根中庸之至德,苟发诸中形诸外者,不由思虑,莫匪规矩,不善之心无自入焉,可择之行无自加焉,故惟圣人无过。所谓过者,非谓发于行、彰于言,人皆谓之过而后为过也。生于其心则为过矣,故颜子之过此类也。不贰者,盖能止之于始萌,绝之于未形,不贰之于言行也。”深得其理,精妙绝伦。
朱熹《论语集注》:[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
好,去声。亡,与无同。迁,移也。贰,复也。怒于甲者,不移于乙;过于前者,不复于后。颜子克己之功至于如此,可谓真好学矣。(深得其理。)短命者,颜子三十二而卒也。(不对。见刘宝楠《论语正义》。)既云今也则亡,又言未闻好学者,盖深惜之,又以见真好学者之难得也。程子曰:“颜子之怒,在物不在己,故不迁。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不贰过也。”又曰:“喜怒在事,则理之当喜怒者也,不在血气则不迁。(在理不在欲。)若舜之诛四凶也,可怒在彼,己何与焉。如鉴之照物,妍媸在彼,随物应之而已,何迁之有?”又曰:“如颜子地位,岂有不善?所谓不善,只是微有差失。纔差失便能知之,纔知之便更不萌作。”张子曰:“慊(不足的)于己者,不使萌于再。”或曰:“诗书六艺,七十子非不习而通也,而夫子独称颜子为好学。颜子之所好,果何学欤?”程子曰:“学以至乎圣人之道也。”“学之道奈何?”曰:“天地储精,得五行之秀者为人。其本也真而静。其未发也五性具焉,曰仁、义、礼、智、信。形既生矣,外物触其形而动于中矣。(欲也。)其中动而七情出焉,曰喜、怒、哀、惧、爱、恶、欲。(程子此论,把性和情的来源阐明,深明大义,精妙绝伦。)情既炽而益荡,其性凿矣。(情对性的滋扰。)故学者约其情使合于中,正其心,养其性而已。然必先明诸心,知所往,然后力行以求至焉。(约情而有以正心养性,明心而知所正所养,然后约情可以有所往,然后力行以求至焉。)若颜子之非礼勿视、听、言、动,不迁怒贰过者,则其好之笃而学之得其道也。然其未至于圣人者,守之也,非化之也。假之以年,则不日而化矣。(为何天不假年?)今人乃谓圣本生知,非学可至,而所以为学者,不过记诵文辞之间,其亦异乎颜子之学矣。”]
‘无、亡,毋’辨析:无,一直都没有。亡,原来有现在没有了。毋,禁止之义。无,没有。亡,没了。毋,不要,不可以。
何晏、邢昺《论语注疏》:[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凡人任情,喜怒违理。颜回任道,怒不过分。迁者,移也。怒当其理,不移易也。不贰过者,有不善,未尝复行。)(朱子分为:血气之怒,理义之怒。)
[疏]“哀公”至“者也”。正义曰:此章称颜回之德。(由‘不迁怒不二过’看,此章更重于称颜回之行也。)“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者,鲁君哀公问於孔子曰:“弟子之中,谁为乐於好学者?”“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者,孔子对哀公曰:“有弟子颜回者,其人好学。”迁,移也。凡人任情,喜怒违理。颜回任道,怒不过分而当其理,不移易,不迁怒也。人皆有过惮改。颜回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不贰过也。凡事应失而得曰幸,应得而失曰不幸,恶人横夭则惟其常。颜回以德行著名,应得寿考,而反二十九发尽白,三十二而卒,故曰不幸短命死矣。(为何不幸短命?)亡,无也。言今则无好学者矣,未闻更有好学者也。
注“凡人”至“复行”。正义曰:云“凡人任情,喜怒违理”者,言凡常之人,信任邪情,恣其喜怒,违於分理也。云“颜回任道,怒不过分”者,言颜回好学既深,信用至道,故怒不过其分理也。云“有不善,未尝复行”者,《周易·下系辞》文。彼云:“子曰:颜氏之子,其殆庶几乎!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也。”韩康伯注云:“在理则昧,造形而悟,颜子之分也。失之於几,故有不善;(见得真;)得之於贰,不远而复,故知之未尝复行也。”引之以证不贰过也。此称其好学,而言不迁怒、贰过者,以不迁怒、贰过,由於学问既笃,任道而行,故举以言焉,以明好学之深也。(好学者,立体明德也;不迁怒不二过者,达用善行也。)一曰:以哀公迁怒、贰过,而孔子因以讽谏。]
几:《康熙字典》:[《說文》微也。《易·繫辭》幾者,動之微吉之先見者也。《書·臯陶謨》兢兢業業,一日二日萬幾。《傳》言當戒懼萬事之微。]《周易·系辞传》:[子曰:“知几其神乎!君子上交不谄,下交不渎,其知几乎!几者,动之微,吉之先见者也。君子见几而作,不俟终日。易曰:‘介于石,不终日,贞吉。’介如石焉,宁用终日?断可识矣。君子知微知彰,知柔知刚,万夫之望。”子曰:“颜氏之子,其殆庶几乎!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也。易曰:‘不远复,无祇悔,元吉。’”]颜子何以有过也?唯未能‘知几其神乎’。
‘一曰:以哀公迁怒、贰过,而孔子因以讽谏’,‘药病’之说不可取。船山先生(王夫之)云:“论语一书,先儒每有药病之说,愚尽谓不然。圣人之语,自如元气流行,人得之以为人,物得之以为物,性命各正,而栽者自培,倾者自覆。如必区区画其病而施之药,有所攻,必有所损矣。释氏唯欲为医王,故药人之贪,则欲令其割血肉以施;药人之淫,则绝父子之伦。盖凡药必有毒,即以人参、甘草之和平,而参能杀肺热者,甘草为中满人所忌,况其他乎?”
皇侃《論語集解義疏》:[哀公問弟子孰為好學。孔子對曰:有顏回者好學,不遷怒,不貳過,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未聞好學者也。
哀公問弟子孰為好學。哀公問孔子。諸弟子之中誰為好學者。
孔子對曰:有顏回者好學,答曰。弟子之中唯有顏回好學。
不遷怒,此舉顏淵好學分滿所得之功也。(功则用也。)凡夫識昧。有所瞋怒不當道理。唯顏回學至庶幾。而行藏同於孔子。故識照以道。怒不乖中。故云不遷。遷猶移也。怒必是理不遷移也。
不貳過,但不能照機。機非已所得。故於己成過。凡情有過必文。是為再過。而回當機時不見己乃有過。機後即知。知則不復文飾以行之。是不貳也。故易云。顏氏之子其殆庶幾乎。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是也。然學至庶幾。其美非一。今獨舉怒過二條者。蓋有以也。為當時哀公濫怒貳過。欲因答寄箴者也。
不幸短命死矣;凡應死而生曰幸。應生而死曰不幸。若顏子之德。非應死而今死。故曰不幸也。命者稟天所得以生。如受天教命也。天何言哉。設言之耳。但命有短長。顏生所得短者也。不幸而死。由於短命。故曰不幸短命死矣。
今也則亡,亡無也。言顏淵既已死。則無復好學者也。然游夏文學著於四科。而不稱之便謂無者何也。游夏非體之人。不能庶幾。尚有遷有貳。非關喪予。唯顏生鄰亞。故曰無也。(好不好学,是从能否克继道统来说的。)
(此论关乎道统,不可不明辨之。盖此时曾子为学尚未克继道统,故曰无也。假以时日,曾子一贯之唯,则道统有继矣。若谓颜渊死、道统灭,非也。如释氏迷信徒之流,以此污损真儒也。见本章末之注。)
未聞好學者也。好學庶幾曠世唯一。此士難重得。故曰未聞也。
云凡人任情喜怒違理者。未得坐忘。故任情不能無偏。故違理也。
云顏淵任道怒不過分者。過猶失也。顏子與道同行捨。不自任己。故曰任道也。以道照物。物豈逃形。應可怒者皆得其實。故無失分也。照之故當理。當理而怒之。不移易也。即用易繫為解也。未嘗復行謂不文飾也。]
《雪公讲要》(见《公治长篇第五》‘汝与回孰愈’章):[程氏树德集释,引何治运杂着云:「或问于余曰,如汉儒说,则孔子果不如颜渊乎。曰,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此孔子之乐天知命也。子在回何敢死。此颜子之乐天知命也。颜子未五十而知天命,孔子之不如,一也。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无所不说。颜子未六十而耳顺,孔子之不如,二也。颜子之未达一间者,从心所欲不逾矩耳。」间是闲的俗字。说文:「闲,隙也。」颜子只有一隙距离未及孔子。那就是未到孔子「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刘氏逢禄论语述何:「世视子贡贤于仲尼。子贡自谓不如颜渊,夫子亦自谓不如颜渊。圣人溥博如天,渊泉如渊也。若颜子自视,又将谓不如子贡矣。」]
子曰:“知者乐,仁者寿。”颜子‘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孔子‘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是智者乐也。然颜子之短命,虽说主要由其先天禀赋所决定;然亦由其未能善养浩然之气、未能全其仁德之至,故未能大順大化于‘天地之大德曰生’,而未能延年益寿矣。孔子‘仁且智,既圣矣’。此亦未能及孔子也。“先孔子而圣者,非孔子无以明;后孔子而圣者,非孔子无以法。”
颜渊喟然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遂欲从之,末由也已。”颜子自视,则自叹远不如孔子矣。
‘好学’辨析:《论语》云:[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或许有人据此说,只有颜回才能称得上好学,其他弟子都不能。这样的理解是不对的。子曰:“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子游、子夏。”难道闵子骞、冉伯牛、仲弓等贤弟子都不算好学吗?难道后来继承道统的曾子,也不算好学吗?可见这种理解是不对的。怎样才是正确的理解呢?颜回是诸弟子中最好学的,像他这样好学的确实没有了;但其他弟子仍然也是好学之人,只是说好学程度比他略逊一筹而已,这是一种理解。见《公治长篇第五》。另一说,见上之《皇疏》,好不好学,是从能否克继道统来说的。
张居正《论语直解》:[迁,是移,本怒此人,而又移于他人,叫做迁怒。贰,是重复,已先差失了,后来重复差失,叫做贰过。昔鲁哀公问于孔子说:“夫子之门人弟子甚众,不知谁是好学的人。”孔子答说:“人之为学,必是潜心克己,深造有得,然后谓之能好。吾门弟子中,独有颜回者,是个好学的人。何以见得他好学?夫人意有所拂,孰能无怒,但血气用事的,一有触发,便不能禁制,固有怒于此而移于彼者。颜回也有怒时,但心里养得和平,容易消释,不曾为着一人,连他人都嗔怪了,何迁怒之有乎!夫人气质有偏,不能无过。但私欲锢蔽的,虽有过差,不知悔改,固有过于前而复于后者。颜回也有过失,但心里养得虚明,随即省悟,不曾惮于更改,致后来重复差失,何贰过之有乎!回之潜心克己如此,岂不是真能好学的人?惜其寿数有限,不幸短命而死。如今弟子中,已无此人,求其着实好学如颜回者,吾未之闻矣。(同以上之第一说。)岂不深可惜哉?!”夫颜回之在圣门,未尝以辩博多闻称,而孔子乃独称之为好学,其所谓学者,又独举其不迁怒、不贰过言之。是可见圣贤之学不在词章记诵之末,而在身心性情之间矣!然是道也,在人君尤宜深省。盖人君之怒,譬如雷霆之震,谁不畏惧,若少有迁怒,岂不滥及于无辜?人君之过譬如日月之食,谁不瞻睹,若惮于改过,岂不亏损乎大德?故惩忿窒欲之功,有不可一日而不谨者。惟能居敬穷理涵养此心,(存天理克私欲,)使方寸之内,如秤常平,自然轻重不差,如镜常明,自然尘垢不深,何有迁怒贰过之失哉!所以说,圣学以正心为要。]
钱穆《论语新解》:[哀公問:“弟子孰為好學?”孔子對曰:“有顏回者好學,不遷怒,不貳過,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未聞好學者也。”
遷怒:如怒於甲,遷及乙。怒在食,遷及衣。
貳過:貳,復義。偶犯有過,後不復犯,是不貳過。一說:《易傳》稱顏子有過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是只在念慮間有過,心即覺察,立加止絕,不復見之行事。今按:此似深一層求之,就本章言,怒與過皆已見在外,應從前解為允。又說:不貳過,非謂今日有過,後不更犯。明日又有過,後復不犯。當知見一不善,一番改時,即猛進一番,此類之過即永絕。故不遷怒如鏡懸水止,不貳過如冰消凍釋,養心至此,始見工夫。此說不貳過,亦似深一層說之,而較前第二解為勝。讀《論語》,於通解本文後,仍貴能博參眾說,多方體究,斯能智慧日進,道義日開矣。
今也則亡,未聞好學者也:亡同無,兩句意相重複,蓋深惜顏子之死,又歎好學之難得。又一說,本當作“今也則未聞好學者也”,誤多一“亡”字。
本章孔子稱顏淵為好學,而特舉不遷怒、不貳過二事。可見孔門之學,主要在何以修心,何以為人,此為學的。讀者當取此章與“顏淵、子路各言爾志”章對參。志之所在,即學之所在。(志于道,学于道。)若不得孔門之所志與所學,而僅在言辭間求解,則烏足貴矣!
【白話試譯】魯哀公問孔子道:“你的學生們,那個是好學的呀?”孔子對道:“有顏回是好學的,他有怒能不遷向別處,有過失能不再犯。可惜短壽死了,目下則沒有聽到好學的了。”]
【雪公讲要】:[鲁哀公问孔子:「你的弟子,谁是好学者。」
孔子对哀公说:「有名叫颜回者,好学。他不迁怒,不贰过。不幸,他已短命而死。如今已无这样的人了,亦未闻有如此好学者。」(同以上之第一说。)
「不迁怒。」何晏注:「迁,移也。」说文:「迁,登也。」移,有移易延长之意。登,有升高之意。怒是一种烦恼。普通人发怒之后,其怒气延续升高,难以制止,是为迁怒。(普通人也会怒气一起就衰退,如孟子所说的气馁矣。故知此注不妥。)颜子好学,是指学道而言。任何烦恼皆是学道的障碍。烦恼起时,须有忍辱的工夫制止之。(以迁怒为登怒,大违常识,吾不取。以不迁怒为烦恼起时之忍辱,则以颜子之怒为血气之怒也,乃以释乱儒,未见理义之怒与血气之怒之别,未得真意。而且,理义之怒,本身就包含怒不过分之意,即包含此不升怒之意。)孔子称赞颜子庶几,有不善未尝不知。因此,颜子动怒时,即自知其为烦恼,能以忍而止之,不使怒气续发,是为不迁怒。朱子集注:「迁,移也。怒于甲者,不移于乙。」此说浅显,不足以明颜子的修养。」(朱子之注由浅入深,后面引程子说则致广大而尽精微,非雪公可及也。)
「不贰过。」过,是无心所犯的过失。(‘有心非名为错,无心非名为过。’)颜子如犯某种过失,一经发觉,即不再犯。何晏引周易系辞下传说:「有不善,未尝复行也。」此注颇为简要。
不迁怒,不贰过,与好学有何关系。古注对此二句,多有不同的解说。若就此章经文研究,则知不迁怒不贰过是由好学而来。好学是不迁怒不贰过的前因,不迁怒不贰过是好学的成果。(因果论,不如体用论。)唯有好学,始能希圣希贤。唯有像颜子这样的学有成果,始能证明真正的好学。]
‘学而’:[不迁怒:怒气方生,即了了觉知,怒气无由迁升。(觉知之心是谓智。)不贰过:有过必改,最为英勇,扫荡不良习气全赖此功。(有过必改是为勇。)颜回有此智勇二德,加之有“三月不违仁”之境界,三德俱备,难怪夫子每每夸赞。]
南怀瑾《论语别裁》:[鲁哀公问,你学生中,哪一个能真正续承你的学问?最好学的是谁?孔子说,只有颜回。他认为继承学问道统的是颜回,(同皇侃之说,)不一定有帝王之才,却有师道的风范;而冉雍则有君道之才。颜回足为人师的学问德业在哪里呢?“不迁怒,不贰过。”但是“不幸短命死矣。”可惜已经死了。“今也则亡”,现在就没有了。“未闻好学者也”,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好学的人了。从这段话又证明了我们的一个观念——学问并不专指文学知识。…]
刘宝楠《论语正义》:[按《譜》孔子七十而伯魚卒,是顔子之卒,當在孔子七十一之年,顔子少孔子三十歲,是享年四十有一矣。(华历41=西历40)…
(引臧氏庸《拜經日記》)又《史記世家》云:‘伯魚年五十,先孔子卒。’以核《家語》孔子年二十而生伯魚之說,(华历以出生即为1岁,西历以出生后一周年为1岁,)尚不甚遠,則伯魚卒時,孔子年六十九。據《論語》顔子死在伯魚之後,則孔子年七十,顔子正四十也。]两种说法,以前一种说法为是。如下。
杨伯峻《论语译注》:[《公羊传》把颜渊的死列在鲁哀公十四年(公元前481年),其时孔子年七十一,依《史记•仲尼弟子列传》,颜渊少于孔子三十岁,则死时年四十一。]《史记》亦记载颜渊死于鲁哀公十四年。子路死于十五年。
颜回,字子渊,春秋时期鲁国人,依《史记》,其生于鲁昭公二十一年(公元前521年),卒于鲁哀公十四年(公元前481年),享年西历40=华历41岁。
《公羊传·哀公十四年》:[顏淵死,子曰:「噫!天喪予。」子路死,子曰:「噫!天祝予。」]
‘天祝予’之‘祝’,断绝义。有些热衷于污蔑儒家的末流学者,总拿颜渊的死来作文章,说:[颜渊是孔子道统的唯一继承人,颜渊死后,孔子说‘天丧予’,就是孔子认为自己的道统断绝了。]这种说法是无知和可笑的。因为子路死后,孔子就像对颜渊之死一样的痛惜,孔子说‘天祝予’,老天要使我断绝啊!依末流学者的说法,那么,子路也是孔子道统的继承人了。这样说来,颜渊不是唯一的道统的继承人,而比子路高明的弟子多了,所以孔子的道统广为流传了。可见这种说法的无知和可笑。
另外,依《论语》和《史记》之记载,曾参和子贡都得到孔子‘吾道一以贯之’的指点。(时间段不同。子贡的是孔子在周游列国的途中所说。曾子的是在颜回死后所说,公元前480年即鲁哀公十五年。)依这种说法:曾子一‘唯’表明全然领悟,可以说继承了孔子的道统。子贡的回答表明未曾领悟,之后也没有记载子贡后来是否领悟了,如果按照子贡在儒家中的地位,是大贤但还不是圣人,这样看来,子贡最终还是没能‘吾道一以贯之’,可说是没能继承道统了。
《冉氏宗谱》云:[孔子将终,召门弟子曰:“回也死,耕也亡,吾道将谁寄乎?”仲弓对曰:“其在曾参。”孔子曰:“小子听之,知人则哲,雍其庶几乎,贤哉雍也,过人远矣。”]综合两说,故知,颜子死后,承道统者,宗圣曾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