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换好角色～生活里的许多事，像春溪漫过青石，当时只觉分明，可日子久了，便随着流水淌远，渐渐沉进记忆的河底。可总有一些往事，偏生扎了根似的——哪怕时光覆了层薄灰，只要轻轻一碰，那些画面便清晰如昨。

    我曾对春天怀着近乎虔诚的向往，盼着枝头第一朵花苞绽开时，能裹着薄风去踏青；痴迷夏天的蝉鸣，觉得那连绵的“知了知了”，是岁月最热烈的注脚；眷恋秋夜的月亮，总爱搬个小马扎坐在阳台上，看月光把桂影揉碎成银屑；甚至对冬天的雪也格外宽容——哪怕冷得缩手缩脚，也要捧一把雪在掌心，看它慢慢化成一滴晶莹。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些鲜活的喜欢都淡了。春花谢了又开，夏蝉换了新声，秋月圆了又缺，冬雪落了又融；连那些曾经陪我看过花、听过蝉、数过月、踏过雪的人——包括你，包括我，还有那些年赌咒发誓说“永远”的海誓山盟，那些爱到刻骨、恨到铭心的瞬间，都慢慢成了旧相册里的泛黄页码。

   2010年元月我正式办了退休手续。三十六年，在行政机关的各部门办公桌前坐了三十六年。从青丝到华发，从手写文件到电脑录入，我把大半辈子的光阴都揉进了那些红头文件、会议记录和文稿来信及各项工作协调的事务里。刚退下来那会儿，有单位另聘的意思，女儿女婿都劝我：“妈，您辛苦这么多年了，该出去旅旅游、跳跳舞，享享清福。别再像以前似的，天天琢磨‘再教育’‘再提升’啦！”我先生更直接：“老太婆，咱们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衣食无忧就行。你那些‘政务通’里的公文，留着给年轻人忙活吧！”

    起初我确实闲得发慌。早上醒来习惯性摸手机，想看看有没有待办事项；路过单位家属院时，总忍不住多看两眼那栋熟悉的办公楼——玻璃幕墙还是那么亮，可再没有我的工位亮着台灯。后来慢慢才懂，季节更替本就不由人做主，人生的轨道到了该转弯的地方，纵有万般不舍，也得松开握着方向盘的手。是啊，既然退了，何必再给自己找累？几十年的风风雨雨，起起落落，熬到如今，“老”字当头的日子，反而像条平坦的柏油路——没有加班加点的催促，没有职级晋升的焦虑，不用再揣摩领导的眼神、平衡同事的关系，更不用踩着秒针赶早打卡。我终于可以慢悠悠地给自己煮一壶茶，坐在阳台上翻翻旧书；可以提着菜篮子慢慢逛菜市场，和卖豆腐的老王唠两句家常；可以铺开稿纸，写点年轻时没空写的碎碎念——这日子，原比想象中舒坦得多。

    我先生也快退休了，还有一年多。我们这辈子没当过大官，没发过大财，但日子过得踏实。女儿算不上多优秀，可从小到大没让我们操过太多心——她考上大学那天，我先生拍着桌子说：“这小子（其实是闺女）没白养！”如今她要当妈妈了，我和先生也即将晋升为外公外婆。有天晚上，女儿试探着问：“妈，宝宝出生后，你们能来帮我们带吗？”我望着窗外的月光，想起自己当年带她时的手忙脚乱，轻声说：“不抢着带。你们先自己带，亲家那边要是忙不过来，我们就搭把手。但有个规矩——决不大包大揽。”  

    先生在旁边点头：“对，咱们就当‘编外顾问’。孩子哭闹别急着插手，先让女儿女婿自己哄；奶粉冲浓了淡了，别急着指手画脚——他们得自己摸索出当父母的门道。”我笑着补充：“咱们这一辈子，习惯了‘扛事儿’，可现在得学会‘松手’。该我们出场时，就站成一把伞；不该我们操心时，就退成一道墙。”  

    季节更替，岁月枯荣，本就不是人力能左右的。退休不是终点，而是另一段旅程的起点。从前我是单位的“中层负责人”，是女儿的“严妈妈”，如今我要学着做女儿的“好队友”，做孙辈的“暖外婆”。角色转换或许会有磕绊，但只要守住一颗平和的心——该进时进，该退时退，这人间烟火，终究会熬出最温暖的滋味。  

〔故事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