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无尘曾参商6
(2013-05-17 10:24: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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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参商蓦地回神,忙道:“臣不敢作如是想。”停了停,再开口时带了丝踌躇之意,“臣有一事想问陛下,却不知……”
英欢眸光微晃,淡淡打断她:“想问沈无尘?”
曾参商一下子便怔住,嘴张着,半晌才小声道:“陛下是如何知道的……”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手绞着马缰,又慌忙解释道:“自沈大人至北戬后,这么多日子来再未有过音讯,因是臣才想……”
“臣不是因为关心他才问的!”曾参商急急忙地低叫一声,手中缰绳跟着一紧,座下马儿喘嘶吁吁,尥蹄抖鬃。
英欢唇边浮起笑,“性子比马儿还躁。”颇有深意地看她一眼,而后蓦地一夹马肚,朝前穿林奔去。
曾参商小而挺翘的鼻尖上沁出几粒汗,眼望英欢渐行渐远的红衣背影,眉一皱心一叹,扬鞭用力抽了下马臀,追了上去。
一个半月前京中闻沈无尘至北戬,而后便再无收到过任何自北戬传来的消息。
那一日于东角楼外大街上,马车之中她对他说的那句话,仿若梦魇一般,日日夜夜令她不得好过。
……你此去北戬,最好永远不要回来!
当日心中对他满是愤恨之情,怨念之辞未经细想便脱口而出,眼睁睁地看着他面色及黑眸间归暗,却也未思他会作何想法。
只是现如今,真的再也不得他的音讯,自己竟会惆怅。
是愧疚还是歉意,知自己会担心他的安危,可这感觉却让人异常惶恐。
他的目光他的声音,和煦之笑出奇之举,在她脑海中一日却比一日清晰,回忆中那些不多的同他在一起的零碎画面,就若一只无形的手,强有力地攥紧她的心,时刻不松。
倘是他真的为北戬所害,再也不能回来……
心猛地一扯一揪。
曾参商咬咬牙,口中低低地咒骂了一声,他敢出意外!他敢不回来!
若是他要让她此生徒留愧疚之情,便是他死了她也不会放过他!
狠夹马身,策马纵行,不消一刻便至林外。
英欢人已下马,抬手解开头上紫弁,将马缰递给一旁候着的殿前司侍从,自向不远处苑廊间走去。
曾参商翻身下马,稳稳落地,反手扬缰,受鞭入袋,动作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而后紧跟英欢步伐,向前行去。
廊间有黄衣舍人祗候在前,手捧一折赭章,见英欢骑射已毕,便上前恭敬道:“陛下,枢府命人送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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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参商知她心情正好,也便不多扰,轻应了下来,回身之时见先前送报那黄衣舍人正跟着上前,不禁悄悄将他一拦,见四下无人注意,便压低了声音问他道:“可有北面传来的消息?”
黄衣舍人看她一眼,嘴唇欲动,却仍是摇了摇头,“回大人的话,并无。”
曾参商一阵失望,面上因闻捷报而存的喜色瞬时消了个七八分,随便摆了摆手,道:“你去罢。”
英欢在前并未回身,眼见曾参商同那舍人低声在言,一张小脸红了又白,面上满满都是失望之色,不由挑眉,又淡抿红唇,待看着她低头走了之后,才招手将那黄衣舍人唤近,“可是问你北面的消息?”
舍人点头,“小的一个字也没敢说。”
英欢眉间隐潮,转身慢慢往前走,一边又问道:“沈无尘何时归京?”
“说是明日午后便至北郊,陛下可要遣人去迎?”
英欢凝思一阵儿,才摇头道:“倒也不必,待明日他回来后再看。”心中暗叹一番,又是轻道:“也没想到他回来得这般快,才从北戬走了多久?”
舍人小声笑道:“十多日,二十日不到……说是路上昼夜兼程,飞也似地往回赶。”
英欢脚下步子顿了顿,脸上笑容凝住一瞬,低眉攥紧手中战报,低低道:“竟是这么急?”
可这么急,又是为了什么。
是因北面事出紧急非要当面与她奏明,还是因……
英欢蓦然转身,远处只见枣红骏马,不见曾参商之人影,天边晴空素茫,身边风声悉娑,春已至末,就将入夏。
有情之人,无情之世,这天下岂止她一人身陷此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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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参商支肘于案上,小脸被烛光映得一片昏黄,眉毛挑起,抿着唇盯着眼前一纸白宣,一动不动。
良久,才松肘拾笔,在上面勾勾涂涂,口中间或小声念叨两句。
紫毫饱蘸浓墨,挥笔其上,洋洋洒洒数百字,一气呵成。
她垂了眼,低低叹了口气,扔了笔,人伏在案前,瘪了瘪嘴,伸出手指点了点那纸上未干之墨,一咬唇,又猛地直起身子,拿过那纸便要撕碎。
“时已入夜,为何还留在户部不走?”
门板不知何时被人推开,甚是熟悉的声音自前方传过来,字音如雷,滚入耳中,她的手不禁一抖,任那纸又落回案上。
曾参商蓦地抬眼看过去,一袭青衫端端映入眼底,门边男子甚是俊朗,正嘴角压笑,盯着她瞧。
她推案起身,指着他,手指微颤,似是不信,“你……怎么回来了?”
沈无尘微微笑着朝她走过来,低头去看案上那纸,“不是说再也不作文章了么?”说着,伸手便要去拿。
曾参商一下子回过神来,去挡他的手时却慢了一拍,看着他已拿了那纸要读,不由急得额角骤起汗粒,大声道:“不准看!”说着就从案后绕至前面,扑着去抢他手中之纸。
沈无尘挑眉,朝后退了一步,将手举高,抬眼去看,薄薄宣纸透光而亮,其上小纂字体灵秀中又带了野气。
曾参商火大得要命,握拳便去捶他,“还给我!”
沈无尘一边躲一边笑道:“……不过是篇文章而已,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曾参商闻言不敢再动手,生怕真的将旁人引来,只是面上更红,眼里怒火扑簌簌地往外冒,“小人!”
沈无尘仍是将那纸高高举在手中,眯了眼看过去,口中轻声念道:“……讳无尘,字子旷,为沈氏。”蓦地挑眉低眼望她,“这是……”
曾参商面上黑红有错,恨恨地一跺脚,便要往外跑。
还未至门边时,身后便传来他低沉压抑的大笑声,她忍不住又转身,见他笑得眼角都皱了起来,捏着那纸的手也在晃抖,不由更气,“不许笑!”
沈无尘看她一眼,迈了几大步走过来,飞快地将门板合上,然后将她拉至身边,抬手揉了揉她束好的发,笑道:“我没日没夜地往回赶,只想能早些见到你,你却躲在此处,给我作墓志铭……”他扬了扬手中薄纸,眉清目明,“就这么想让我死?”
曾参商本是气他,可听见他那最后一字,喉头竟是瞬间哽住,眼眶一红,隔了半天才道:“你一走便杳无音讯,我还以为你真的……”
沈无尘看着她,眼里渐起柔意,仍是笑着道:“这不是好端端地回来了么?”又看看那墓志铭,“只是可惜了这个。”
沈无尘松开她的胳膊,目光将那纸上下扫落一番,挑眉轻念道:“……大历元年举进士,第一人及第,历大理评事,著作佐郎,太常丞……张文靖公、谢敏公、与今参知政事廖公,咸荐其能,改右司谏,太常少卿,秘书监,吏部侍郎,左丞,就拜工部尚书。”
曾参商低着头,左手掐着右手,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沈无尘一口气念毕,蓦地笑出来,目光移至她身上,开口道:“你记得比我自己还清楚,是什么时候知道这许多事情的?”
虽是问话,可却不等她答,他便目光飞移而视,又继续念道:“……子旷为人,外虽愉恬,中自刻苦,而志守端直,临事敢决。进,足以傲视群雄;退,亦可宠辱不惊……”
他停了停,笑容愈大,垂下手,转而看向她,“原来我在你心中是这般的……原先那些无耻、小人之言,是否全都不作数了?”
曾参商面上心中皆是火,连指尖都要羞红了,伸手扯过那张纸,迅速将它撕碎,又将纸屑紧紧攥在手心里,“沈大人还真是……”
“唤我子旷。”沈无尘眸中凝亮,盯着她道。
曾参商咬着嘴唇,撇开眼不看他,心却越跳越快,好似秘密被人窥觑到一般,只想转身就逃。
沈无尘一把抓起她的手,用力掰开她握紧的指,低声道:“都敢这样写了,还不敢这样叫?都已成此情态,你还想……骗自己多久?”
他的力道一点都不大,可她却是丝毫挣脱不开,手被他箍着,腕间酥麻一片,力气俱消,不由气急败坏道:“你说的话我统统听不懂……放手!”
沈无尘将她手里的碎纸屑拨出,捻了袖口拭去她手心里的汗粒,又拉她近了几分,握紧她的手,“不放。”
曾参商一急,愤然道:“沈大人作甚么总欺负人!”
沈无尘嘴角弯起,“只欺负你。”身子俯下来,另一只手抬起,将她散下来的发捋到耳后,温热的手掌抚过她的脸侧,“也不知你若是穿了女装,会是何样。”
俩人之间气温陡升,他掌心热度似文火淡燃,虽非炙热难耐,可却异常撩人。
曾参商整个人被烧了个七七八八,没有一处是好的,面色溢血,眼不知该朝何处看,心在狂跳,哪里想到温文儒雅似沈无尘者,竟会如此放肆
……
他拇指按上她的唇,眼一垂,“伶牙利齿,怎么不说话了。”
曾参商抬眼瞪住他,张口便要骂,可未吐一字,就见他双眸一黯,按在她唇上的手指已探了进来,轻轻捏住她的舌尖,而后缓缓捻动了几下。
她的神志于一刹那间被轰得一干二净,头阵阵发晕,眼看着他嘴角带笑,头偏侧下来,却躲不开亦发不出声……
就这么被他吻住,轻含慢吮,人似石僵。
他眸光若萃灿星河,动作矜慢,松了她的手去揽她的腰,缓缓吮吸她的唇瓣,未闭之眼满绽笑意。
与那一日在秘书省后墙外时大不相同,这个吻全无当日逼迫戏谑之感,轻且温柔,慢却热情。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摒住呼吸,任他的舌在她唇上勾画,鼻间全是他身上的气息,手脚僵硬,脑中全成了浆糊。
应该踢他打他,让他放开她,可人却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一般,怎生都动不了。
趁她犹在怔愣时,他蓦地拉过她的手勾住自己的脖子,又紧紧搂住她,舌微微用力,自她微启双唇间滑进去,搅动她口中芳津,动作急切而又迅烈。
儒雅之范一瞬间全然瓦解,所剩不过是男子心骨间深存的征服之欲。
曾参商微阖之睫轻轻在颤,青涩似她,何时尝过此番滋味,浑身上下因他而软得一塌糊涂,胸前被他的身子压得微微发痛,其间又有涨痒之感,而后点点传至身上的其它地方,这感觉甚是陌生,令她又好奇又惶恐。
沈无尘搁在她腰间的手臂松了松,手朝下探去,轻轻一揉她的臀。
曾参商身子一震,似被雷惊,齿间猛地一合,听他吃痛低呼,感到他松了手,这才慌慌张地使劲将他一推,自己朝后退了两步,脚下软似棉絮,被他碰过的地方如火在焚,开口时声音也不似平日里自己的,“你……你怎能……”
沈无尘眉微皱,舔了舔下唇,火辣辣的痛,挑眉去看她,见她一副怨愤的模样,不由又笑,“一时……没忍住。”
没忍住?!
没忍住便能随便逗弄她不成?!
他到底把她当成了什么人!
曾参商一低眼,想起上回在马车中他那肆意之举,不由更恼,抑住满腔愤慨之情,冷言冷语对他道:“沈大人若是想找人消遣,还请挪个地方!”
“我没有在消遣你。”他淡淡道,话中笑意消了几分。
她抬头看他,心中仍气,咬着嘴唇不说话。
他目光扫过她的脸,自嘲一笑,“明知你不会放弃现在的一切,我却还想要你和我在一起。明知你同她一样,是个不会因男人而不顾己志的人,我却还想让你离了这朝堂,只留在我身边。”
他的声音低低沉沉,稳而不躁,几句话字字清晰,好似是在心中埋藏已久,就待此时道出。
曾参商心底一阵悸动,怎么都没想到会听见他说这些话,言辞之间辨得出几分真情,倒叫她一时间手足无措起来,不知要如何是好……他口中所说的那个她是谁,自己心中自然是明白的,既是没法儿答他这话,也便岔开来问他道:“回来后……见过皇上了么?”
她受不得他这目光,兀自偏过头,“你胆子也太大了,也不先去见过皇上,便到这里来……”
“外城禁卫一路上奏,禀至天听还需一阵儿,所以就过来先看看你。”他抬起胳膊,迟疑了一瞬,仍是伸过去,握住她垂在身侧的手。
她下意识地一缩,望向他,见他眸间黑渊溺人,心中不禁一软,抿抿唇,便让他牵了她的手,自己不再挣扎。
“参商。”他低声唤她的名字,又将她的手握得紧了些。
她心底悸动愈大,头一回听见他这样叫她,可却无一丝不契之感,好像这语气这声音,早就植入心间,他就该这般唤她。
沈无尘低头看她的眼睛,“我等你,好不好?”
曾参商怔了一下,而后蓦地将手从他掌中抽出来,结巴道:“你……你该去见皇上了。”见他不动,又忙加了句:“天太晚了,我也要走了!”
他负手于身后,敛去眼底之波,看了她半晌,轻道一声,“好。”
她站在原地,手心里凉凉的一片汗,看他转身,看他推门而出,看他的背影渐移渐远,慢慢隐入浓浓的夜色中……自己深吸一口气,抬手揉了揉泛红的眼眶,退了几步,靠上身后案台。
等她……等她什么?
骨子里甚傲的他,竟也能说出这种话。
可她心里却似千山相压,沉苛不堪。
她哪里能担负得起他这一番情,位尊身贵者似他,又能等得了她几时?
·
夜风不凉,却吹散一头热意。
沈无尘履踏御街青石砖,嘴角笑容渐淡,手握了又握,眉锁心沉。
在世为人三十二年矣,终不知自己会有这么一日。
当年新科状元郎风光无限,在朝十几年来深受君恩,只有他不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可现如今,他却一头栽在了她手上。
她到底哪里好?竟能让他魂不守舍为之梦绕?
先是惜她满腹才华,朝中众人能得他之所赞者屈指可数,而似她当年几取三元之事更是难得一见;后来发现她竟是女儿身,心中且惊且叹,见她在西苑林间纵马张弓射柳英姿,心又折了几分。
从此之后,再也无法自拔。
跟在英欢身边多年,知这世间女子心志亦可逼天,可却不曾想到还能遇见另一个她。
她是女儿身,却不似英欢那般懂得收放自己的感情,她单纯得似一纸白宣,偏又身绽奇茫让人忽视不得,直叫他想将她护起,助她成长。
只是终究无法将自己心中之情淡漠视之,助她就意味着得不到她,若想得到她,便只得砍断她胸中之志。
两相取舍,究竟选甚。
至此他才明白,当日英欢眼中之痛代表了什么,而他那时所说之言又是多么伤人。
沈无尘抬头,远处宫灯昏暖之光悠悠在晃,是英欢遣人来迎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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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无尘闻言先是微愣,随即略显踟躇,怔迟了一会儿,才低了眼,蓦地撩袍,对着英欢重重跪下。
“臣不求金钱赏赐,惟有一愿,还望陛下成全。”他开口,声音低低,语气坚定。
她脸上笑意淡了些,“说。”
沈无尘攥紧了拳,“望陛下赐婚一桩。”
英欢不再笑,心中渐明,语气凉薄道:“看上哪家的千金了?”
他默然片刻,额角青筋隐隐突现,低声道:“九崇殿说书、户部度支郎中,曾参商。”
英欢脸色瞬时黑了,想也未想便开口,沉沉吐出几个字:“你做梦。”
沈无尘跪着不起,眼底有火,“陛下!”
虽知不可能,但他还是开口求了。
即使听见她出言以驳,他仍是不愿就这么放弃。
若说这天下有人能让曾参商放弃己志,那人只能是她。
英欢望他半晌,冷冷道:“将她女儿身之事公诸于世,你是想置她于死地不成?”
“臣断然不是此意!”沈无尘咬牙,“陛下能否劝她弃官不做,而后臣自当……”
英欢蓦地打断他,声音更冷,讽笑道:“朝中多少年就只见她一人,她有多努力你不是不知道,朕想问问,你沈无尘凭什么能让她为了你而放弃现下的一切?朕还想问问,若是让你为了她而抛却身上尊位,你肯是不肯?”
沈无尘喉头似是被什么卡住,一个字也道不出来。
……当是不肯。
自己不是能为了女子而扬袖弃走庙堂之人,否则也不会因她而动情。
奢念,终究是奢念。
其实心中早已知晓是这结果,可还是不甘心。
只是此时被英欢之言一激,才真正清醒了些。
他哪里有资格去要求她为了他做什么,又凭什么以为自己一定就是她心中那一人。
“臣明白了。”隔了良久,他才慢慢道,语气归了往日之稳若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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