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直儒雅的诗人

      ——悼念流沙河老师

洋 滔

流沙河老师是我崇敬的很有骨气的诗人之一，我真正认识他的诗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他1957年因为在《星星》发表一组散文诗《草木篇》而被下放到四川金堂“劳动改造”，下苦力，拉大锯，钉木箱，挑大粪，生活极其艰难。七十年代末重获新生，重新焕发出文学创作的青春。

2016年一个周末的晚上，外侄女毅先从成都打来电话，问我认识流沙河吗？我说认识。她说她夫妇俩今天去成都图书馆听流沙河讲课了，好多人啊，报告厅里座无虚席，两旁和窗外都站满了人。她还说流沙河虽然85岁了，但精神很好，一口四川话听起来很亲切，很朴实，很风趣，很入心，好像在跟我们面对面摆龙门阵，谈心似的。他讲诗歌，讲人生，讲文学创作，明白如话，深入浅出，平易近人，毫无学究之气。外侄女的记忆力好，详细谈了流沙河讲课的内容，一说就是半个多小时。

20世纪80年代初，我休假路过成都，那时从成都回到我工作的拉萨乘飞机要等一个多月，闲着无事，我就利用一个星期日去四川作协拜望流沙河老师，在他不太宽敞且光线不太好的屋子里，我介绍了来意之后，流沙河老师十分开心，他说，你们西藏很艰苦，但艰苦可以锻炼人，可以磨练人的意志，在文学创作上容易出成绩。我问及流沙河老师的近况，他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他说他在乡下拉大锯、钉木箱的日子，细致入微，细节生动，活灵活现，听得我撕心裂肺，让我对他肃然起敬。

他还讲他最近身边的一些人和事，讲得激动了，就一下子跳到凳子上，蹲在凳子上侃侃而谈，我震惊不已，突然想到北方乡村老百姓就喜欢这样蹲着吃饭的样子。那时，流沙河老师虽然恢复了工作，但有些事情他还是暂时化解不了，在乡下干了20多年苦力，埋葬了他的整个青春，我们理解他的痛处、苦处和难处。流沙河老师“活着从远方回来”，复出后，发表了不少追抚往昔创痛的诗篇，没有丢失他那颗对生活炽热追求的纯洁之心，情思笃诚、坦率、凝重，真实，语见警策，象与蕴藉。他深情凭吊自己的“昨夜”，进行历史的反思，瞻望美好的明天，写下了《带血的啼鹃》《哭》《孤立颂》《妻颂》《一个知识分子赞美你》等交织着诗人激情和冷静思考的诗歌，表现出他对真理的渴求。他站在哲学的高度，对曲折苦难的人生进行反思，使自己的诗具有辽远的广度和大海般的深度。

后来，我们创办了公开发行的文学季刊《拉萨河》，贺敬之题写刊名，刊中刊《珠峰诗卷》我请流沙河老师题写，当时，我亲自给他写信，提出我们的请求，老师很爽快，二话没说，很快就寄来了“珠峰诗卷”的题名，他的字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刚直儒雅，潇洒俊逸，精瘦风骨，让人百看不厌。我们《拉萨河》一直把这个栏目保留下来，诗人们和读者也很喜欢。后来，一件事惹流沙河老师生气了，原因是我到四川印刷《拉萨河》，印刷厂的人说“珠峰诗卷”几个字不好制版，色彩太淡。我就自作主张请当地一个美术家临摹了一份流沙河老师的字迹，刊物印出来后，给流沙河老师寄去样刊，他一看就不高兴了，说这不是他写的字，我向他说明在内地印刷没带他的原书法请人临摹的原由，承认了错误，向他赔礼道歉。他很豁达，也不计较，重新写了“珠峰诗卷”四个字，发给我。我们感恩不尽。

流沙河老师走了，他在检查出喉癌晚期后，才十几天就见马克思去了。其实，医院不该告诉他检查结果，否则，他也许活的时间会更长一些。他走得太匆忙了，他留给我们的精神财富，我们永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本文1300字）

2019,11,24于重庆大学城虎溪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