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二日下午三点半，爷爷去世了。看着爷爷实在是太痛苦了，他终于走了，说心里话，在爷爷后期的时候，我倒是希望爷爷早些走——我实在不忍看着他那样痛苦地活着。爷爷去世，足足下了三天的瓢泼大雨，我们也是在如注的大雨中将爷爷接回家的。爷爷四月十九日入院，直到去世后才回了家。

当奶奶刚知道爷爷是患了不治之症的时候，我希望告诉爷爷，也许爷爷还有什么事儿没做想去做，还有什么话想说，可以说出来，还有什么没有交代，想交代可以交代出来，或者知道自己是怎么去世的也好，要不，如死得不明不白一样。征求奶奶的意见，我问奶奶是否告诉爷爷？奶奶说，不告诉爷爷，虽然他身体里痛，但多活一天爷爷也在这世界上多看一眼，要是他一旦知道了自己的身体情况，心里一急，也许很快就走了，这样的例子很多。实际上当在爷爷的面前的时候，我也根本做不到把如此绝望和残忍的消息告诉爷爷，何以用得着给如此病痛和就要离开的爷爷平添一些绝望呢？直到爷爷到了最后，我们都没有告诉他。要是爷爷知道奶奶说过那番话，他也一定会感动不已的。

二十日我一个人在病房守了爷爷一夜，他十分钟左右就要去厕所一趟，我一夜根本没有睡觉，爷爷却不知道有多少夜没有睡。爷爷上不出厕所，或者上了也上不尽，每次上完厕所我伺候他躺下后，他立马就说，“幺锅儿，快去困嘛”。“幺锅儿”，我永远都忘不了爷爷的亲切地声音和他亲切温柔的称唤。二十一早上，爷爷因为肚子里恶化原因，一下就严重起来了。午饭后，我回重庆，爷爷又说，“幺锅儿，慢慢走”。我要二十二日回去陪着他，说等他好了，我再回重庆上班，他身体如此我不放心，他不允许。他总是怕耽搁了我的时间和工作。二十日晚上，也是，我说回重庆处理好了工作上的事情和带一些衣服就回丰都，一直陪着他，等他好了再上重庆，我才安心。“谁跟你说的？我好还不知要多久，你周末回来看看我就是了”，爷爷说。二十一日我坚持说二十二日就要再回去一直陪着他，爷爷很不高兴地说，“好好好，随便你……”。

二十二日下午三点，我到了人民医院，爷爷严重得嘴里的气似乎马上就要断了一般，眼睛都没什么力气睁大了。我去握着爷爷的手，爷爷的手已经冰凉了，一点温度都没有。我问爷爷想回家吗？他说“想”。爷爷一直都是希望把自己的病医好的，他不愿意回家，希望尽快把自己的病医好，再回家。爷爷只在医院住了四个晚上就去了世，之前每天都回姑姑家住，他说他不喜欢在医院住，医院的气味太难闻，医院的床太高。二十二日我问了两次爷爷是否想回家，他都希望回家。故乡有个迷信的说法，人要在家里去世才好，在外面去世的人回不了家。难道爷爷知道他自己不行了吗？也或者爷爷到去世都不知道他是就要去世的人。前一天晚上，我问爷爷，他还在说要在医院医好再回家。我看着他一夜疼得厉害，我没有说他病的事儿，二十一日夜里我问爷爷：“你怕吗？”“怕什么？我还没有往那条路想”，爷爷很慷慨地说。我又说，他生病的时候还有我关心他，要是我以后生病的时候有他关心和照顾就好了，爷爷说他总不可能死在我后面。二十二日这天，爷爷的精神依旧没有恍惚，很清醒，虽然话都已经说不出来了，还是问我这问我那，关心我。当天下午三点二十八二十九的时候，爷爷跟我说他躺累了，要起来坐一会儿，这时候奶奶、我、姑姑在，我跟奶奶小心地去把爷爷扶扯起来，我跟奶奶坐在爷爷的身后面，让爷爷靠着我们坐会儿，没想到，爷爷马上就停止了嘴里因为疼痛难忍的呻吟声，然后爷爷很快就断了气。

爷爷脾气很好，在那样的病痛中，直至逝世也没有因为病痛而发过脾气或胡闹过。

从小没有父母管我，爷爷是爷爷，也是“父亲”。我多希望爷爷能多陪我些时间，我还没有成家，我还没有买房子，我的人生正在迷惘和艰难中，他如何能忍心永远地丢下了我自己走了？死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如动物一样，同样会很快身体僵硬起来，曾经那么关心和担心我的爷爷永远地闭上了眼睛，言行双亡，再也不会跟我说半句话，再也不会看我一眼，再也不会担心我的生活。我摸着爷爷冰凉的手和腿，除了倾泻地眼泪，我不知道说任何话。爷爷没有过过什么好日子，去年的这个时候他还在养牛场给二爸养牛。我是爷爷养大的，我还没有尽孝，我还没有报恩，爷爷希望以后跟我一起生活，他说他要存钱，以后就可以不用花我的钱，他说他要给我看孩子，我以后就可以安心的上班，他说他要当祖祖，然而他没有等到那一天。

爷爷二十二日中午跟奶奶说，我结婚他要给我拿多少喜钱，我生了孩子，他要给他的曾孙子拿多少钱，说要是我今年结了婚，明年他就可以当祖祖了。爷爷到要去世还是一心想着我。我到医院半个小时爷爷就去世了，奶奶说爷爷肯定是在等我，想看我最后一眼。爷爷跟奶奶的关系和感情不消说，爷爷三个孩子最喜欢的孩子是姑姑，然后又一直最喜欢我，跟我感情最好，正好只有我们三人在，如果爷爷知道是他最喜欢和最希望陪他的三个人陪着他去世的，他一定会很满意。

给爷爷举办丧事。接下来就全是一些道士的人死后的一些迷信的说法和做法，我是全不相信这些的。道士老是跟我们说一些人去世后的一些讲究和邪门，他不讲这些，人们如何相信，不相信他又如何挣钱？就如“光棍节”一般，很多事情的起源不过是利益的驱使。我也不相信去爷爷的坟前说什么或做什么他还会知道。那不过是今后怀念爷爷的一个唯一的地方。还有就是故乡新掀起的一些乐队哭灵的一些我抵触的风俗轮番轰炸，一个外人，没有眼泪，不知事实的如丧考妣地哭什么？孝子还得跟着乐队里哭灵的人一起跪。当然，哭灵还要给乐队礼钱。这算是一种对逝者不敬的陋俗。我也是从不相信人死后还有什么魂灵之类的，只是人死不能如动物死后同等处理就是了。对于人死后的迷信本质上就是矛盾的。比如我们烧冥币，难道阴曹地府的钱是人间的人造的？有的时候我们把冥币丢在路上，说是买路钱，有的时候我们把冥币烧掉，说死去的人才能收到，那么到底哪一种能收到？还有死去的人和动物要投胎，才会有新生儿或动物，从古至今最开始根本没有生物，那么后来的生物都是什么投胎来的？等等。

曾经爷爷身体健康的时候我常常与爷爷说起，让他注意身体，然而事实是怕什么就来什么。癌细胞夺走了爷爷的生命，爷爷也用他的生命陨灭了所有癌细胞的生命，这场战役爷爷并没有输。

曾经，爷爷的电话总是在我的通话记录里排在最前面，如今爷爷的电话号码慢慢地往下掉，再也看不见了。爷爷去世前的前四天他还在给我打电话，那也是他主动给我打的最后一个电话。奶奶不会打电话，以后回家再也没有人给我打电话，问道：“幺锅儿，走了没有？到哪里了？”

爷爷以前生病的时候如果我不在家，每一天都至少会打一个电话回去，如今我依旧保留着每天打一个电话回去的习惯，且更常回家了，跟爷爷朝夕相处了五十二年，奶奶现在一个人了，这是怎样的一种孤寂？故乡有一种迷信式的风俗说法，老人中，有一个人去世后出丧的时候，如果这在世的老伴送了去世的老伴就不能再婚了，再婚就要克死别人。爷爷出丧的时候奶奶去送了葬。奶奶与爷爷的感情，就是奶奶不去送葬我也知道奶奶不会再婚，我很了解她。爷爷病重的时候奶奶去看他，奶奶走的时候爷爷跟奶奶说，你再耍一会儿吧，你不能跟我分手。这是奶奶对我说的。我无法想象，假如是我，有一天自己知道自己将马上开始一个人一直活到自己去世会是怎样昏黑和绝望的事实。

曾经爷爷关心我，现在也该我来关心奶奶了，并且替爷爷的那一份也做上。虽然我现在仍没有能力让奶奶过上好日子，更别说接奶奶跟我一起住，但只要能做到的就一定做到。爷爷生病的时候就怕自己先走，留奶奶一个人，但愿爷爷能走得放心些。

七年前，母亲虽然并没有丢掉了生命，但我已经是完全的失去了我的母亲了，如今我又失去了我的爷爷，我生命中最重要，对我恩情最大的三个人我失去了两个，如今只剩下奶奶了。都说去陈出新，我不希望“去”，也不苛求“出”，而且我的生命中全然是永远地在失去，除了奶奶，我已经失无所失。除了奶奶，这世上我已经没有最亲的人了，我还只剩我的奶奶了。我怕奶奶就此灰心地和消极和极端地想和生活下去，我不想失去她，要是没有了她，我真的连家都没有了，我连回自己的故乡都不知道我还有什么去处和意义了。这些我常常跟奶奶说起。而且爷爷本来就担心她，要是她成天怄气，到思想消损了她的身体，爷爷肯定也会走得不安心。我告诉奶奶，爷爷走了，还有我，我也不能没有她。说这些不是为了让奶奶以后乐观地生活才出此一策，而是我的心里确实是这样想的。

奶奶确实生活的也很不错，这是我感到很欢愉地。

很怀念小时候每天都跟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虽然那时候生活艰难一点，毕竟再艰难也抵不过失去亲人的苦痛。有时太想爷爷的时候我会打电话给奶奶说：我好想爷爷！我想奶奶能感受到我有多在意爷爷，我想她也知道我有多在意她。每每想起爷爷，想到儿时在他身边依偎，眼泪总是被悲痛呼唤出来，盈满眼眶。然而如今，即使是我的沉痛，爷爷也感受不到了，也不会再过问。

爷爷已经去世近二十天，我到现在还觉得爷爷并没有去世一样，我还能清晰的记得他的声音是怎样的，他的脸上哪里有一颗痣。我有时竟觉得爷爷似乎就要打一个电话给我，喊道：“幺锅儿……”，或“陈志……”。或者我回家，他又要跟我坐在一张板凳上跟我谈天，我回去他高兴不已，谈天到很晚才睡……。

一直在儿子们的面前忍气吞声，只为委曲求全，直至永诀人世。爷爷永远都是与人为善地，亲人们的哀痛和话语，我知道，爷爷的去世算是豹死留皮。

爷爷对我的恩情也已经说过很多，仍是道不断地，严格地说，我这条命都是他捡回来的。

我知道爷爷的病，所以爷爷在生的时候照了很多照片，还录了爷爷的视频，我想多年后，我再拿出来看看，看着爷爷依旧是生龙活虎地，我能畅快地再流流泪也好。

爷爷去世后对于生活和未来我时常感到绝望，极为的孤独和灰心，我知道我还有我的奶奶，我知道我该好好的生活下去。我知道每个人都要学会面对自己最亲的人辞世的经历。

五月二十七日早上，爷爷出丧。我跟爷爷见了最后一面，我知道以后再也看不到我的爷爷了。我将永远永远地怀念他，记得他，直到有一天我也终于走上爷爷的道路，那时候这世上就再无我这样轸念爷爷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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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6月10日凌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