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病与命(散文)
(2017-12-08 00:05: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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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爷爷疾病 |
分类: 故乡与亲人 |
去年九月一日爷爷开始有一些病症,但都是一些完全不能引起一个正常人警觉的病症。十月份开始有些微腹痛,我有些担心,去丰都县人民医院检查,医院说是胸膜炎,没有什么大碍。爷爷就到镇上去消炎治疗,但一个多月丝毫不见好转。十二月再到人民医院检查,十二月二日,医院说爷爷的病是癌症。对于我来说,这是一个平地惊雷——这意味着爷爷将要离开我。转而又马上上西南医院检查,十二月二十一日上午,医院确诊爷爷的病是肺癌晚期,已经转移。如今,爷爷的病已经很严重了,我先前还期望着爷爷能过完他的生日,如今我已经不太敢这样想。
我想爷爷的病有三种情况是病因的导致。第一:爷爷年轻的时候去修湘渝铁路,他的工作是做饭,因为烧煤,时间长后吸入了过多烟尘,他有了轻微的尘肺病;第二:爷爷很爱抽烟;第三:二爸在家里开了养牛场,牛粪过多,导致井里的水有很浓的牛粪味儿,那时候我回家,吃烧过的水都有很明显的牛尿味儿,而那样的水爷爷奶奶吃了一年左右,那水容易致癌,直到后来再钻了新的井。
医生说爷爷的病已经不能做手术,只能靠治疗来延长他的寿命,但绝不可能治好。而且因为爷爷年纪已大,做治疗也可能加速他的死亡时间,还因为爷爷已经有了年纪,做治疗肯定要减轻其计量,怕身体吃不消,所以也有可能治疗不会起到什么明显的效果。最后我决定放弃治疗,回家吃药控制,因为爷爷还很健康,精神也很好,我不想他遭了很大的罪最后还是走上绝路。而且保守治疗很不见得会比医院治疗活的时间短,这样的例子非常多。
接下来是一个残忍的事实:我将不得不面对着自己最亲、最爱,也最爱自己的亲人只能回家吃药,慢慢等待着死亡的降临却无计可施的残酷现实。
十二月二十一日去医院的路上,我总是抑制不住自己的难过。我想,我一定要装出一副非常喜悦的心情去恭喜爷爷的身体的健康,只需要回家吃药病就能好。然而当我见到爷爷的时候,我委实做不出来。爷爷知道他的病没有什么大问题的时候,高兴得没天没地地。他去与同病房的病友与家属分享自己身体健康的消息,还说他七十岁自己的孙子都二十七岁了,他说他有福气,孙子、孙女儿、外孙、外孙女儿都有。说完这些,爷爷又给奶奶打了一个电话,“淑芳呀?医生说了,我的病不是什么大问题,我明天就回来了”。说完,又与同病房的人高兴地说这说那起来。这让我很心酸,不得不借故去病房外面缓解一下自己的情况,爷爷这时候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根本没有注意到我情绪的异样。
爷爷从不喜欢戴帽子,因为他的病,那时候开始戴起了帽子。
在爷爷上重庆检查病的时候,我就怕爷爷真的是癌症,我就想着爷爷身体和精神还都很好,所以先带着他去一些我想带他去的地方,吃一些我想带他去吃的东西。万一真是癌症到时候也没有这些心情,而且到时候爷爷的身体要是一天不如一天,想吃想玩也办不到了。十二月二十二日还没有出院,我与爷爷说,“再在重庆玩几天”。爷爷说,“我上来重庆这么长时间了,你奶奶一个人在家里,她还没有一个人这么长时间生活过,我还是要先回去看你奶奶,要玩,以后还有的是时间和机会”。爷爷是那样的担心奶奶。
我感到痛惋,因为通过医院的检查结果看,爷爷除了肺上的问题,其他的任何指标都非常的健康,如果不是肺上的问题,爷爷一定还可以活很长很长的时间。同时我又感到难过和愤怒——我觉得好人得到了恶报。
从此,我每天都至少会给爷爷打一个电话回去,问问他的病情。我又害怕,害怕有一天爷爷竟告诉我,他的病情开始严重起来了,虽然我知道那一天终将到来。
爷爷从今年二月份开始吃肉就觉得腻,二月末就完全不能沾油,哪怕是菜里有油吃了也要吐,而且吃的食物量就开始越来越少。有时候我胃口好的时候,我多想分一点给爷爷,让他也能吃得下去,不要老是吃那清汤寡水的东西,身体会夸得越来越快;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身体好的时候我也想分一点给爷爷;我觉得自己年轻的时候我又想,要是能把自己的阳寿分上五年十年给爷爷那该多好啊!在爷爷没有生病的时间,这些想法我肯定觉得幼稚和天真至极,如今我却经常这样想。
四月末,因为药物已经完全控制不了爷爷的病情,止不住爷爷身体的疼痛,不得不入院。这一入院,直到现在都没有再能回家。他还老想着身体好了早点回家。爷爷只能每吨吃大半碗稀饭,也吃不下菜,只能吃点咸菜。上上周,爷爷身体上的肉还不少,因为二十四小时几乎都在疼痛中度过,上周再回去看爷爷的时候,一周的时间身上的肉至少掉了十斤左右,马上就从可以很好的走路到走路时常颤颤巍巍地了。爷爷的身体垮得很快。我看到爷爷的样子,常常又听到爷爷因疼痛而发出的呻吟声我便不想看到爷爷,觉得最好每次是看了一眼爷爷马上就离开回重庆,因为我实在不忍那样长的时间看着自己最亲的人被那样地折磨着。
我想到爷爷健康的时候。我每次回家他总是会来接我,如今再回家,再也不会人来接我了,我开始一个人回家。
每次他给二爸喂完了牛已经是下午五六点钟,他觉得家里没有菜,或者好吃的,他总是在那个时候才去街上买一些吃的回来,因为从家里到镇上有大约两公里路,大约要走二十分钟,我每次都让爷爷不去,他总是说,你回来了我要去买点好的回来吃,你想吃抄手还是猪蹄子?我说,不去,这么远,我不想吃。他又说,这有好远?不远,也不要你去买?我去。冬天的时候爷爷买了东西回家,天已经早黑了。
有时候时间长了我不打电话回去,爷爷又打一个电话给我,问我在干嘛,聊了几句我问爷爷是不是有什么事儿,他说,有什么事儿?打个问候电话而已,我也就道了再见挂了电话,爷爷每次挂电话也要跟我道再见。如今,他再也没有给我打过电话了,我打电话过去他疼得厉害,也只说不了几句就挂了,甚至开始不接我电话,知道没有接我的电话也不再回我的电话了。以前又岂会出现这些情况,巴不得我打电话回去,每次打电话回去都兴高采烈地。以前每次回家,我与爷爷都要耍到很晚才睡,要说很多的话,如今回家爷爷已经几乎不跟我说话了,也不会再说一些关心我的话了。病痛已经让他没有那么多的思想和精力来考虑这些。
癌症是多么可怕的病!倒不是因为会让人送命,而是从病发就会开始疼痛,直至痛到一个人的死去,夜以继日,会痛半年左右的时间。
因为我知道爷爷的病,去年提前回家过年,我难过爷爷的病,说他一直没有好转,我担心。他总是很慷慨地说,“我的身体我还不知道?我知道你关心我,你放心,我的身体我还不知道?绝对没有死字,即使要走那条路,我活这么大的岁数了,阎王要命,也没有办法,你不用想那么多”。然后又说,“我还想快点好呢,我生病你奶奶把我照顾得这么好,我好了还要报她的恩”。
古时候中国有亲人去世要粗菜淡饭守孝三年的的礼俗。实际上如果我们跟自己最亲的老人有很深的情感,是不必刻意去行礼俗的。看着自己的爷爷如在弥留之际,要去哪里玩,自然就没有了兴趣,到了夏季要买新的衣服,也完全没有兴致,有时候夜里一觉醒来,想到病重的爷爷,也不再能再次入睡。这会是一种不必刻意就会有的自然反应。
在今年三月份的时候,爷爷想见我,我说我回去看他就是,他说花钱,到时候放了暑假他跟表弟一起来我这里玩。我让他当时就来我这里,他说他那时候不能沾油,到我这里来不好弄伙食,到时候能沾油了再来,怕不方便,麻烦我。听到爷爷这样说,心里又难过不已——爷爷怎么可能会有好转?只会慢慢地身体越来越差的,他想好了再来我这里,就是再也不可能有机会来我这里了。
去年过年后,我知道爷爷是希望常常见见我的,然而爷爷不想我回去,原因是他怕我跟二爸见面会打架,去年过年的时候我就跟他打过一架,只是没太打得起来。爷爷想见我,就每周都去幺姑家,跟我开视频来聊以慰藉。二爸欺压爷爷奶奶,什么还动手打,我已经早说过。爷爷脾气温和,为人善良,他对所有人都总是很和气。二爸的脾气很火爆,爷爷奶奶只能忍气吞声,爷爷又很胆小,近乎于软弱。我有十岁出头的时候,不能忍受二爸老是在爷爷奶奶面前如在自己的奴隶面前一般,我看不过,说了一次二爸,得到的结果是一顿暴打。上初中的时候,一个正月初一,在幺姑婆家吃饭,没有什么理由,就因为二爸在自己家里受了气,我已经十多岁,正月初一,当着几十位我的亲戚又是一顿暴打,我知道,这就是没有父母的下场。所以我一直是一个很独立的人,甚至有时候需要别人帮忙,自己咬牙就能挺过去我连别人帮自己都不愿意接受,因为自己从小可说都没有什么依靠,所以早已养成了什么事情都不会想到别人的性格,然而这样的独立是心酸的,谁愿意没有一个依靠?爷爷奶奶只能心疼地安抚我。
前十天左右奶奶知道爷爷患了癌症,以前没告诉奶奶,奶奶跟爷爷生活了五十二年,我无法想象这个事实奶奶需要多少的眼泪才能消耗掉!或者根本消耗不掉。奶奶跟爷爷感情很好,我希望爷爷在生命的最后阶段有奶奶陪伴着,我问爷爷希不希望奶奶来看看他,爷爷还不知道他得了什么病,说他不需要奶奶去看他,他好了回去就是。等爷爷身边没有人的时候爷爷又说,“不现实,家里不能没有人”。他希望奶奶可以陪陪他,但是他怕二爸不高兴,家里二爸开的养牛场二十四小时不能缺人,怕到时候二爸发脾气,甚至不再出钱给他医病。在爷爷还没有得病的时候就要七十岁仍在给二爸养牛,爷爷患了病才放下了手中的事情。我与奶奶软磨硬泡,上上周奶奶才来看了爷爷第一次,周六早上去爷爷那里,周日清晨奶奶就接到了二爸的电话,让她回去,奶奶只待了一天就回家去了。这周周四奶奶再去看爷爷,奶奶要走的时候爷爷让奶奶多陪他一会儿,但家里催得紧,奶奶还是走了,说过两天再去看爷爷就是。奶奶走后,爷爷眼里饱含了泪水,爷爷生病后这是他第三次满含泪水,第一次是他上重庆见到了我,见到了他的亲人,他觉得后人在管他,他感动的流了一次眼泪,第二次是我们骗他他没有什么病的时候,那是他高兴流泪,只有这次爷爷是在难过地流泪。二爸一直是好吃懒做的,脾气也很暴躁,以前他穷,还欠了很多债,气焰没有现在这般高,行了婚内出轨之暗事后,跟一个卖药,家里有些钱的患过不轻的小儿麻痹症的女人结婚后才如此空目一切,飞扬跋扈地。对于自己以前的仇与怨我也许可以永远搁置不论,但爷爷奶奶的事情,我绝不会让爷爷奶奶受的罪就此不闻不问,我的良心不过去。不说要报复,我从不提倡报复,最少是绝对会跟他他姓他的陈,我姓我的陈的,什么重新跟他建立关系和感情,甚至为了所谓的大局和血缘委身阿谀是绝不可能发生的,当然,这样的思想至少在十年前就是这样的了,我知道以后也绝不会改变。
父亲在医院照顾爷爷,同样是对爷爷说话粗声大气的,时常不耐烦,每次我照顾爷爷的时候,医院的病人及家属都说我态度温和一些,要比自己的父亲耐烦一些,照顾得好一些。说这些不为自矜。我一直忘不掉爷爷是多么的关心我,是怎样的把我带大,我感觉爷爷是那样的亲,我知道爷爷也把我看得那么亲。我知道父亲也是爷爷这样带大的,但他是他,我是我。上周奶奶要离开爷爷回家去的时候,当不在爷爷身边的时候,奶奶一下在我面前就哭了出来,在别人面前,在爷爷面前,奶奶总是欢声笑语地。她说爷爷每天晚上都是痛着呻吟一整夜,父亲明着说是在照顾爷爷,爷爷那样的痛,他问都不去问爷爷一句,早上所有人都起了床,他还在睡觉,哪是什么照顾?在没有在爷爷的面前的时候,奶奶对爷爷的关心和爱表现得更加深切和沉重。我知道,只有在自己觉得最亲的人面前的时候,才容易袒露我们的心声和脆弱。这“亲”不能用血缘和关系简单来说,而是“情感”。我的家庭的破败缘由全在于父亲,而且他现在仍然不收敛。所有人都不相信我以后不会管我的所谓的“父亲”,说他老了,生病了,没饭吃的时候我肯定会心软,还有法律什么的,然而所有人都错误的估计了我,在我还只有十来岁的时候的所有想法到现在都没有任何一项改变过,我是一个不容易改变的人,是一个对自己爱的人,有恩的人极容易心软的人,也对迫害自己或对自己没有恩情的人极狠得了心的人。
爷爷已然到了生命的最后阶段,奶奶还不能经常陪着爷爷,对于这样的命运,我感到愤恨,但愤恨之后又反求诸己地想:要是自己有足够的经济实力给爷爷医病,把爷爷奶奶接到一起,又如何还会出现现在的情况,这是我会永远歉疚和自责的事情。
我又想起了曾经跟爷爷奶奶在一起的时光。我们朝夕相处着,那些都是些宝贵的记忆。我很耍性子,小时候我一直是跟爷爷奶奶一起睡,已经是上初中的时候了,回家,晚上非要跟爷爷奶奶再睡一个晚上,还要睡他们的中间,他们笑我,但我觉得跟爷爷奶奶亲热,硬是跟爷爷奶奶睡了一晚才罢了休。那都是些不能回瞻,又欢愉的事情。
曾经爷爷与奶奶说:叫你拿点米、菜去重庆吃你还不要,爷爷跟奶奶要是有天不在了你还去哪里拿?还别说拿东西,你还来这些地方干什么?是啊,我知道。
今天又要回去看爷爷了,不知道爷爷又怎样了?每次回去看爷爷,爷爷见到了我又总说,你再回家去看看奶奶吧,她一个人在家……。只祈愿爷爷能尽量少受些苦地离开。
2017年5月20日凌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