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赵明与孙煜高中的时候就已经是莫逆之交。两人上了不同的大学，毕业后，工作好找，工资低。因为经济原因，两人毕业后约定在省城上班，并合租在了一起。两人的工作都与大学所学专业没有干系，也不在同一个公司上班，工作的领域也不相同。赵明做的是销售，孙煜考了导游证做的是导游。

一天下了班，两人吃过饭。孙煜在电脑上看电视连续剧，赵明则在一旁耍手机。只过了一会儿，赵明倏然一个人愤愤地骂道：

“他妈的，翻来翻去，网上全是这个明星的破事儿，那个明星的破事儿，有意思吗？特别是年轻的明星，三十岁的男人全都是些成天娘里娘气的，一点没有男人味儿，搞不好还给你作点可爱出来，是不是男人？女明星也是，只知道谈自己的外貌，外貌成了一个人的商业一切资本，变态的娱乐气候，网络服务，我们上网或看电视，也都是交了钱的呀，也不多为我们提供一点有价值有质量的娱乐艺术”。

“态度总是做不到平和一些，年轻人就觉得这是质量，你可以不看”，孙煜回过头去看了一眼赵明，说完继续看自己的电视剧。

“不看行吗？我到是不想看，但自己看新闻或讲座的时候总是弹一些广告出来，全是年轻的明星，不看都不行，演戏的不会演戏，唱歌的唱不好歌？比如演戏的演员该谈论的是这明星参演了什么好的电影或电视，而不该全是今天穿了什么好看的衣服，明天谈了男朋友或女朋友，今天又是怎样的帅、可爱和性感，算什么东西？而且我觉得中国真是怪，但凡是有点名气的人，不是娱乐圈的人也都往娱乐圈挤，如何能什么东西都娱乐化？”

“娱乐圈有钱呗，不管怎样，别人有钱就行了”。

“有钱怎么样？有钱我依然瞧不上，如今的年轻人不知在欣赏、景仰、崇拜什么？不是别人的创造力与表现力，而是无能”。

“现在没钱的时候低调点，等以后自己成功后再说这些”。

“有了钱才说这些，别人还以为我是有了钱才变得瞧不起人的呢？我就这样一个人，有钱没钱都左右不了我的看法”，“现在没钱但不是自己没有能力，别人有钱还没有能力呢？”

“哈哈哈哈哈哈……”，孙煜看到了电视里搞笑的片段，笑开了。赵明有些自言自语的意思。

因为第二天两人都要上早班，很快两人也都睡了。

孙煜如往常要出团的时候一样，五点就起了床。赵明已经习惯了一大早就不见孙煜踪影的房间。

 

二

两天后，孙煜终于完团回家。孙煜回到了家已近是晚上十点钟。

孙煜掏出钥匙，开了门，还没有放下自己肩上的背包，劈头就说：“我肏他娘的，我们有导游既然被打了”，言语中似乎每个字都带着愤激。

“什么？”

“我们导游被游客打了”。

“不会吧？”

“被打得很严重，很惨”。

“是什么原因？”赵明没有急于愤怒或因为自己的朋友是导游就倾向性的有了是非曲直。

“因为早上到了集合的时候有两名游客，是夫妻，没有到集合点，这时候这夫妻俩儿给导游打电话，导游也正巧在接电话，导游接完电话就给这夫妻俩儿回了电话过去，但这夫妻俩儿不高兴了，还要导游亲自去接他们，哪有这样的道理？自己不守时还在电话里训斥导游”。“他妈的，导游肯定没去接他们，但在等他们，全车人都在等他们……，见了导游，没说两句话那男人抡起拳头就开打，那女人也跟着打”。

“有这种事儿？真是什么人都有”，“两个人打一个女孩儿？”，因为导游绝大多数都是女孩儿，所以赵明问道。

“导游是男的”。

“他就没还手？”

“没有还手”。

“他们俩儿是上海人”。

“上海人不是还不错吗？”

“不是哪里都有好人，哪里都有坏人吗？”

“报警了吗？”

“报了”。

“有视频或者其他证据没，没有的话，报了警也没多大用”。

“就在车站，视频清清楚楚，我们导游群里就有那视频”。

“快给我看看”，依着好奇心。

赵明一边看一边就开始言语：“这也打得太狠了，这女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也跟着去打，这导演也是，也太没血性了，打他他只捂着头，叫我肯定打回去”。

“叫我也打回来，太窝囊太受气了，虽然受害者不是我，但我现在都想去把那上海人揍一顿……，现在的年轻人没有脾气的人也真是不少”。孙煜停了一会儿接着又说道：“不过也不能这样说，也许导游另有考虑，而且暴力也不是解决办法，到时候还反没了道理，事实经验教训证明，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人与人之间，人与恶之间，平民与国家之间，国家与国家之间的问题，暴力都是不值得提倡的”。

“但也不能过于软弱，要不就是纵容”，“最好是让媒体知道，让他俩儿恶名遐迩”。

“是啊，我们很多导游也都在为那导游声援，还在派出所等结果，都在网上发这消息，希望引起媒体关注，搞臭他”。

“你怎么不去声援，给他壮壮胆？”

“我不是刚回来吗？太累了”。

“网络和嘴上英雄和正义总是很多，呵呵”，赵明笑了一下。

“我是真的很累”。

孙煜继续看着群里的消息，继续关注着群里的事情发展动向。“社会上因为云南导游引起的新闻效应，所有人都对导游有成见，我经常都感到自己很冤，每件事情总容易有人被无辜牵连，也要让别人知道，不是所有省市的导游都像云南的导游那样，殴打游客，辱骂游客，强制消费的，我们这里的导游就是很文明的”，孙煜又说了一句。

“作恶的，或者素质品行差的人的恶肯定不只在他做的事情的本身上，比如上次我去广场，我见一个女青年在一张椅凳上前脚起身走，我后脚就坐了上去，然后那女青年起身的时候也随即丢了一个烟头，不到半分钟，一个清洁工出现在我的面前，他什么都没有说，只看了我一眼，但我知道他百分之百认为那烟头就是我扔的，甚至还在心里骂我，因为他有一百个铁的理由认为那是我扔的烟头却没有一个铁的理由认为那不是我扔的烟头，第一我就坐在烟头处，周围也没有人；第二那烟头还在冒烟，如果是上一个坐在这里的人丢的，很可能烟头已经灭了；第三我是男性，可能我是女性，认为女性不抽烟那清洁工还怀疑怀疑，但我是男性，那清洁工就没有怀疑了，事实是那确实不是我扔的烟头，而且我根本就不抽烟”。

“我只看了视频，伤势严重吗？”赵明又接着问道。

“严重得很，打得脸我都认不出来了”。

“有照片吧？”

“有”。

“给我看看”。

赵明看到了受伤导游的照片，却摇起头来：“哎……，这夫妻俩儿恐怕受不了太严重的处罚”。

“怎么会？性质那样恶劣？你看了视频的，打得如此严重”。

“我还以为是真的呢，你就是吹牛，还说被打得都不认识了，就是脸上有两处不值一提的擦伤，还有流了鼻血而已”。

赵明接着又说道：“你有没有发现，人们总是在自己极度愤怒或悲伤的时候喜欢把事情夸大了说”。

孙煜没有说话。

“‘夸大’等于什么？有时候等于欺骗，也不免有时是犯错误甚至犯法”。

“难道这还不严重吗？”

“严重不是看打的时候凶残不凶残，得看伤情，以我看，挺多不过被拘留两三天”。

孙煜若有所思。

赵明接着说：“有时我也觉得中国的法律很不公平，比如一个人去杀另一个人，这被杀的人刀刀致命，但奇迹的是这被杀的人就是没死，这时候这杀人的人就不会被判死刑了，你说冤不冤，种种迹象都表明这杀人的人是想致别人于死地，只因为别人就是没死而不被判死刑，依我看就该判死刑，但事实就是不会被判死刑”。

“只被拘留两三天，这不冤死人？太不公平了……，不过你也只是揣测”。

“你想想，平日里有时候我们不小心的一个跌撞都能造成这样的伤，这是因为被别人打才进医院去，要是我们平日里自己有这样的伤，根本不会进医院”，“你要不信，就走着瞧”。停了一会儿，赵明想到了什么，继续说道：“当然，不是不为你们说话，但要讲求事实说话，结果不会因为我说了什么话或没说什么话为转移，是按照事情的具体真实情况判定的”。

两人没有再说话，孙煜继续抱着手机，时时关注着群里事情的发展动态，不时又气郁地说上两句看到群消息后泄愤的话。

赵明准备睡觉了，这时候孙煜突然说道：“我们这群导游真有他们的，既然找到了打人夫妻的微博，还在微博里打广告，秀恩爱……，哟，他们还是有钱人，还在大公司上班，到处旅游”。

“我当初说我看不上娱乐圈的人，你说别人有钱就是了，现在我也想说一句，别人贱这么样，烂怎么样了，别人有钱就是了，别人贱、烂也比我们生活过得好，呵呵……”。

“不想跟你说话”。

“知道这样说话很没道理了哈？”

“我这说的是道德与法律问题，你说的跟这完全不是一个范畴”。

“但这俩人也没犯什么严重的法，别人有钱，到时候同样出来逍遥自在”。

孙煜被同事们的网络上的信息分散了注意力，没有回答赵明。

过了一会儿，孙煜又说道：“我们其他很多导游都在人肉这打人夫妻更具体的信息，要曝光这件事情，让那混蛋跟那女人被众人唾弃，然后还被列入游客黑名单”。

“对对对，曝光他，这种人就该曝光他”。

“嗯”。

往常孙煜走完团回家早累得睡了，今天却久久没有睡去，也丝毫没有睡意，这件事儿让他很激愤，直到凌晨三点才睡去。

 

三

第二天孙煜没有团，在家休息。

赵明下班回了家，孙煜见了赵明，先说了一句骂人的话，然后说道：“真被你说中了，派出所的处理结果是拘留三天，而且只有男的被拘留了”。

“我说的吧”。

“这样太不公平了，这样恶劣的人和事情只被拘留三天”。

“中国部分法律对于违法犯罪者确实是处理比较轻的，这是一件，还比如‘农妇追凶十七年’，要是这农妇面临着警察不想破案的时候，农妇选择的是杀凶而不是追凶呢？因为警察都不管自己丈夫被杀的事情了呀，情有可原呀，到时候农妇该判死刑还是得判死刑，至少不会没有刑事责任；还有‘辱母杀人案’，自己的母亲被要债人控制了自由，卑侮辱，儿子报案警察不管，而且事实是可能这逼债人接下来会做进一步人生侵害的，这儿子就杀了人，这‘杀人案’的杀人，警察是有最直接的原因的呀，两件事情都无一例外，警察既然没有刑事责任，只有聊胜于无的党纪政纪处分，也就是连‘犯罪’都谈不上了”。

“我是真想打回来觉得方解气”。

“呵呵，那你也一起去拘留了”，赵明笑道。

“最好引起媒体的注意，有了舆论压力，处理会公平一些”，赵明接着又说道。

“是啊，已经很多导游在做这件事情了”。

……

三天一眨眼的功夫，打人男子出了派出所。

“天啦，你知道吗，那对狗男女既然到处去网上发布我们旅行社进店，强制购物的消息”。

“你不是说那一次团正好没有进店吗？”

“对，旅行社准备打官司，告他们诽谤”。

“对了，那夫妻俩儿被拉入黑名单了吗？”

“暂时还没有”。

“……其实我细想了一下，这件事情还真不能和不敢闹大，特别是让媒体知道”。

“为什么？”

“你想想，虽然这次打人事件的团你们旅行社没有任何违法违规情况，但是要是媒体或上级部门调查起这件事情来，其他很多违法的情况都会暴露，你们旅行社肯定害怕，而且关于‘黑名单’，旅游局得往上级部门报，要是调查和核实，旅游局也怕自己脱不了干系，你想想，如此大面积，长期的，还说几乎无一例外的所有旅行社违法违规情况，旅游局不知道？这是失职，会牵连到自己，而且‘黑名单’没有太实际的意义，‘旅行’不是一种生活的必需品，‘黑名单’还只是不能在旅行社报团旅行而已，自己个人旅行却是不受任何限制的，‘黑名单’也只有一到两年的时间，时间过后，‘黑名单’就自然消除了”。

“但你说不进店怎么行？游客报团费不够他们的乘车钱，旅行社哪里去赚钱？我们导游哪里去赚钱？我们几乎每次都是天不亮就出发，到晚上十点钟许才把事情忙完，本来没有工资，每个月的钱都很少了，这样下去，我们根本无法生活，而且我们进店并不强制购物，游客自愿的，每次走团进的店也并不多，每次进店时间也不会超过半个小时，导致一直把游客泡在购物店里”。

“这我知道，但是任何理由都不该是违法违规的理由，照此说来，要是一个孩子为了医治自己生病的母亲因为没有钱而抢了银行，甚至杀人抢钱就该被理解”。

“也不是我们旅行社才在这样干，所有旅行社都是这样的”。

“不是所有旅行社都在这样干就应该这样干？一两年前就跟你说过了，如果你们一直都处在违法违规的事情中，有一天自己受到了侵害，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因为自己也不干净，好比卖淫嫖娼，如果受到不法侵害，报警自己违法，也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最重要的是要是家人知道了怎么办？自然就没有底气了，而不报警又放过了更可恶的人”。

“如此我们哪里来的收入？”

“当然，短时间内，你们和旅行社肯定都会受影响，但慢慢都会好起来，一切合法合规后，比如旅行社就不再做低价团了等，如果你们没有工资收入或工资过少，肯定会走人，旅行社需要你们，自然就会考虑到你们的工资问题，只是需要一点时间”，“低价团是不是也都是在违法违规的范畴内？”

“……额……是……，说需要时间？这个时间我损失不起”。

“那么这种行为就终要有人付出更惨痛的代价，代价总有人得来承担”，赵明停了顷刻，接着说道：“你想想，98年下岗潮，那么多人下岗，但这下岗是必须的，从长远，更多人的利益，甚至从整个国家来看，那都是必须的，而且当时的下岗潮不也是在为事情的最初策略错误买单吗？要是当时再顾虑，到了现在可能代价就更大了”。

 

四

两天后，孙煜看见网络上有不少人评价了此事，说导游被打活该的大有人在。

“要是没有云南如此恶劣的导游和旅行社情况出现，社会也不会对我们有如此重的偏见，以为所有导游都是云南导游了，哎……，确实很多人的作恶，损害并不只在作恶的事情上，会有波及的作用，而且云南导游肯定也不全是那样的”，孙煜有些叹息地说道。

“那些事情不必重视，看了就完了，很多人见到一件事情，都是急于表达自己的看法，以图痛快，不愿用时间去甄别具体的是非，缺乏追求真相的精神，或只为引人关注，而且就是事实清楚还有人持相反态度，别说你们这样的事情”。

“难怪那些明星得抑郁症，自杀，网络暴力”。

“这点我有些不赞同，别人说一些诋毁的，批判的，骂人的话就得了抑郁症，甚至因此去自杀，这种人最没出息，我最瞧不上，不管有多少这自杀者的拥护者”“诶，对了，你们那被打的导游是什么态度？”

“哎，别说了，我们为他争取利益，为他着想，他反而有种感到压力过度，或我们打搅了他的感觉，而且我觉得他肯定是一个尊严感，自尊感并不强的人”。

“为什么？”

“不少人都在说，他打官司要求民事赔偿觉得费力费钱，劳神费心，甚至索赔的钱还不够自己的官司等开销，我觉得他就是软弱，这样的事情既然可以如此的处理，真是不痛快，窝火，我们其他导游为什么这样愤怒这件事情，反应这样大？因为我们平日里也不少受客人的欺负，导游有如云南导游一样的坏人，客人同样坏人不少，觉得这次被欺负的导游就像看到自己在被欺负一样，没想到我们把这件事情很当一回事儿，他本人却没太当一回事儿” ，“不过向别人强加我们自己的情绪也不对”。

“你要知道，这次事件你们很多导游在努力，在声援，但也有相当的导游是漠不关心的，软弱和沉默者本来就是凶恶的助手”。

“赵明，其实你有没有发现，很多事情的发生我们并不会觉得惊讶，比如一个抽烟的人如果得了肺癌，我们不会惊讶；一个嗜酒如命的人如果得了肝癌，我们不会觉得惊讶；一位喜欢赌博的人欠了十万二十万赌债，我们不会觉得惊讶；一个经常违反交规的人有一天出了车祸，伤了、残了，甚至死了，我们不会惊讶；但如果一个讨厌吸烟的人还得了肺癌，我们一定会觉得惊讶，很多事情的发生其实是必然，天上掉下来的祸事儿总是少数”。

“呵呵，你是在说你们那导游挨打是一种必然，甚至活该吗？”

“我可没这么说，只是那打人的外地人兴许这件事情成了他今后得意的谈资，在别人面前趾高气昂地谈起他如何在外地收拾了一位当地导游，还只受了很轻的处罚，我能想到这种人得意洋洋地样子”，“不过有时候想想，也不是所有情绪都需要必须找到平息的途径，有些事情太认真也折磨人，也害人”，说到底是不甘心，说时，孙煜不禁笑起来。

“本来就如此，生活中哪有所有事情都必须能够说得通才死心？要不就要累死”，赵明也陪着微笑起来。

一个月后，这件事情没有了任何消息，也没有任何人再谈起。

 

 

 

 

 

 

 

2017年8月15日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