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当我很小的时候，母亲与父亲就离异了。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也死得早，只剩下我跟母亲，我只能跟着我的母亲一起生活。

父母离婚后，父亲整个人像蒸发了一样，他再也没有管过我，也再也没有在我生活中出现过。

我跟母亲要生活，我还得读书。母亲只不过是个女人，可我从没体会过母亲把生活的艰辛和抱怨迁怒到我的头上的感觉。她没日没夜地去厂里工作，黑白班两班倒。我还只有几岁，当母亲去上夜班的时候，只剩我一个人呆在家里睡觉，那些一夜一夜漆黑的晚上额，我总觉得有鬼怪藏在我床底下，或身后，或躲在某个角落，正睁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或者就要从窗户外爬进来。或者有老虎、人身兽面一样的怪物和怪兽要来吃掉了我。或者强盗知道在家的不过是我一个孩子，下一秒就要破门而入，然后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甚至直接杀了我。我整夜开着灯，我把自己全部蒙在铺盖里，等到自己完全喘不过气地时候，再把铺盖掀开，急速地猛吸几口气，再次缩进被子里，这样循环着。每夜都把心提到嗓子眼儿上，一直处于紧张状态，全身肌肉战战兢兢地。整晚整晚地睡不着。

我是多么希望自己能依偎在母亲的怀里，安然的睡觉，然而我不能。

一天一天的过，时间慢慢的长了，我开始敢于直面一个人的黑夜，并且可以没有任何杂思地轻松睡去。

从此，年幼的我都能自己一个人独立的生活。

村里的人夸奖我。说我胆子大，说我勇敢。还有的当着他们自己的孩子，拿我作榜样“你看看别人”！

（二）

我十三、四岁的时候，小伙伴们都开始叛逆了。

有的谈朋友，有的学抽烟，有的学喝酒，有的逃课去网吧上通宵、打游戏，有的挑剔，好穿这样那样时髦的衣服……，打架，大把大把的花父母的钱……。他们与自己的父母吵架，有时还离家出走。然而我却学会了做饭，知道节约用钱，懂得母亲的不容易，懂得多做一点事情，为母亲减轻一些负担。我相信母亲很欣慰。

当下雨的时候，别人都有父母拿着伞到校门口接他们放学，我没有。当我在学校被别人欺负的时候，我不知道去向谁倾诉，谁能为我出头。哪怕家长会老师表扬我，也都只有我自己一个人能听到。可是我不觉得委屈，我不觉得低贱。我知道，我理解。我的母亲是多么的爱我呀，我相信别人不懂。

这个时候又有很多人开始赞扬我，说我懂事，说我听话。大人们甚至希望，要是我是他们的孩子该有多好！

（三）

终于大学毕业了，我找了一份还算满意和体面的工作。我想着母亲的苦日子就要到头了，我要通过自己的努力让她不再那么辛苦，我要好好的孝敬她。

然而一天在上班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不幸的消息：因为厂里设施的问题，母亲不慎从三楼跌落了下去。

母亲伤得很重，两只手几乎粉碎性骨折，肋骨断了两根，脑部和胸腔都不同程度的受伤。抢救后，母亲仍重度昏迷，没有醒来，呆在了重症监护室里。医生说因为伤势过于严重，很可能不能再醒过来。这一切让我心痛。

我想再没有这样让我接受不了的事情了！我唯一的支柱垮了，母亲这样的辛苦，或者真是该休息了。每次回到家，我都要抱着枕头痛哭很久。我吃不下，睡不好，只盼望着母亲能醒过来。只要有时间，我随时都呆在医院里，等着母亲的好消息，或者我祈愿是好消息。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我似乎是麻木了，似乎是绝望了。母亲的险情已经不再那么严重的影响我。在第七天的时候，母亲竟然醒了过来。我欣喜万分，如同得到了一件倘来之物。我多想把这消息告诉每个人，包括我看到的不认识的人。虽然母亲还没有什么意识，只是睁开了眼睛，开始慢慢的眨巴眼睛了。

而后，母亲开始渐渐地康复起来了。当她第一次意识比较清楚的时候，是在一个雨后的下午。我握着她的手，她不能说话，却一直流泪。我能看懂她的泪。那泪水里告诉我母亲非常痛恨自己出了事，因为她不但不能挣钱或者以后为我操持一些事情，还要成为我的负担，而且我还没有结婚。我看出了她对自己的责备。

（四）

今天，我的女朋友跟我提出了分手，我是多么的爱她呀！

当我在大学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我是多么的痴迷。水灵的眼眸，娇嫩的声音……，多么的娇艾！她的一切都牵动着我的心。可是她居然成为了我的女朋友！我很幸福！我感觉我的生活，我的思想，我的时间，一切的一切都属于她。我愿宽恕和容忍她的任何脾气，我能为她做一切我能做到的事情，我希望无时无刻地陪伴着她。我希望她无时无刻不在我的视线范围内。

是啊！我拿什么去举行我们的婚礼？我拿什么去让我们以后的孩子拥有好的教育，过上好的生活？我要多少年才能买得起一套房子？我需要多长时间才能让我们过上好的生活？她又要拿我的什么去跟她的父母交代？……

是的，她说的这些让我没有底气去回答。这些问题让我感觉到自己的卑微和无奈和无能。

这天晚上我去了医院。母亲看出我的不高兴，问我为什么？我没有说话，母亲又继续追问。

“我跟欣儿分手了，是她离开的我”，我很不情愿地说道。

“她是喜欢上别人了吗？”母亲支支吾吾地试探着问。

“没有”。

“那么她为什么又不愿意跟你在一起了呢？”

“我什么都没有，我拿什么去跟别人在一起，别人凭什么跟我在一起”？我带着恨恨地语气大声说道。

我想母亲明白，她看出了我对自己出生这样家庭的埋怨，甚至是对她的埋怨。母亲没有说话，只是躺在病床上微微地低下了头，一直呆呆地坐着，一动不动，持续了很久。

这话说后，我有些后悔，想安慰母亲，却不知道怎么做。因为这一切与她无关，她承担着一切，她原本也是这生活的受害者。

这是我第一次这样大声地跟母亲发脾气。

（五）

母亲康复得很快，我去得也很勤。

这时候，同病房的病友，家属，甚至是医生和护士，都当着母亲对我赞不绝口：“你儿子多懂事啊，多有孝心呀！”

母亲只是幸福地笑。

从小，多少人赞美，然而我从来没有因此而高兴过。更别说什么骄傲和得意。

我不希求获得这些赞美。这些赞美都是多么艰辛的生活和磨难换来的呀！我愿如其他孩子一样，我愿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我愿母亲健康。命运呀，如果这些是您赋予我的财富，请把我身上的懂事儿和赞美拿去吧，让我也像其他孩子一样可以任性、娇气、叛逆……

母亲几乎要出院了，我很高兴。

生活总是以我们不可预测，甚至不可想象的方式向前推延。今天，在上班的时候我又得到了一个更加震惊的消息——母亲用尽全身力气，从十七楼的病房窗口跳了下去，当场没有了呼吸。

……

母亲病床底下压着一封信，写给我的。

亲爱的儿子：

对不起，母亲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你！

我知道自己以后即使康复了生活也不能自理，痛苦不说，而且后期长期的治疗还要花很多徒劳的钱和力，会给你带来很多的负担和麻烦。活着不过是累赘，这样无用的自己不过等于死了没有埋，而且母亲又何尝不想和你永远的生活在一起呢？看着你，然后你拥有自己的孩子！可我实在不想拖累你。请原谅母亲这样做。我知道你很爱我，很心疼我，我也是一样。

我知道厂里会赔一些钱，这是我唯一能留给你的了。

你很懂事，我一直都很省心和欣慰。我也要对儿子说一声感谢——给了我很大的精神支柱，像是我唯一的依赖。

很抱歉母亲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却让你过着这样的生活。也相信经历了这么多艰难的事会让你在生活上把路走得更好。

儿子，要坚强，好好的生活，祝你幸福，不要牵挂我，不要责备自己，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母亲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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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多么的悲伤额。

“我的母亲唷，你怎么不明白有些艰辛是让人感到幸福的？你的爱让我感动，也感觉自己接受的是一种精神上的苦役”。

（六）

赔偿款下来了，不少钱。

“母亲，我是多么想抱着这些钱就此永远地葬在你的身边。但是我知道你不希望我这样”。

灰暗的天色，窗外的鸟儿又开始啾啾地叫起来，天色随之慢慢地开始亮了。新的一天。

我起了床，把自己整理得很干净，准备出门。准备去寻找我未来的生活，走属于我的更长的路。

“母亲，愿您安息！”

                            2016年7月13日凌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