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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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情感 |
小百合,这是爸爸坐的船噢。——当年父亲给5岁的我寄来的明信片上用片假名写着这句话,上面画着一艘欧洲航线的船。父亲去了英国,他也给当时还不识字的我写信,给我的第一封信,就是这样写了寄过来的。
家里有一盏灯,点燃玻璃灯罩中的灯芯,带蔓藤花纹的镀镍圆灯罩便闪闪发亮。母亲在父亲先前使用的桌子上点亮这盏灯,把宣纸像诗稿一样横着折起来在上面写字,母亲经常这样用小楷笔写信。虽然白色的西式信封装着的是又轻又薄的宣纸,可丰厚的一叠,也许母亲知道就这样一封信要越过印度洋才能到达伦敦,不免有些许担心。因此,母亲总是用红的蓝的束带似的圆形封口纸来代替封蜡给信封口。小小的我站在一旁,很快就开始学写好像要从纸面浮出来似的“爸爸”几个字了。我记得坚持写了一段后,能写“爸爸快回家”几个字了。现在回头细想,那不单单只是我这个5岁女儿的心愿。
远渡重洋整整5年,父亲经常在各种各样的明信片上给我写信,信写得很多很勤。有一张明信片上画的是一个小女孩儿,穿着白色的宽松的衣服,头戴春天的花环,快乐地提着个苹果小布袋儿,父亲还给我写来了儿歌类的信。父亲还给我寄来画着两只鹅的图画书,还把图书中的文字为我配上了朗朗上口的翻译,“瞧!这是小白鹅,在玩叼蚯蚓的游戏呢!”那本图画书中有一页,上面画着分别好久的两只鹅重逢时高兴得脖颈相交的情景,画旁边,父亲把白鹅们快乐的“嘎、嘎”声也翻译给我了,可母亲见了,却不知怎地表现出一种厌恶的神情,用浓墨毛笔将那行字划掉,留下一道粗粗的黑线条。小小的我愕然又伤心,久久注视着那本受了伤的图画书。现在看来,母亲当时的那种心情也并非不可理解。当年还不到三十岁的母亲,虽略带旧式的呆板却也不乏热情。脖颈相交的情景、为其添上快乐文字的父亲,他在国外的生活母亲却无法亲眼目睹,这些难免会让母亲变得敏感起来。
父母性格的差异,成就了他们和睦却颇为艰难的一生。这些事情上也彰显着本质的东西。
我长大以后,父亲经常到处出差。他不勤给母亲写信,有写也多是罗列项目似地把事情写出而已。不过,在信的首尾,他总会问母亲“睡得好吗?”“现在睡眠改善了吗?”,对身体不太好的母亲颇显呵护。
从二十一岁左右起,我离开父母开始独立生活,但直到与父亲永别,这十几年时间里,父亲给我的信少而又少。写信好像成了母亲的职责,母亲的信过于流畅,我这个情感丰富的女儿的内心,反而越发惦记父亲起来。父亲虽没有执笔写每一封信,然而,他却对女儿的生活了如指掌。
昭和三年(1928年)八月一日,我的二弟自杀了,结束了自己年方二十一的生命。当时我在莫斯科,在列宁格勒郊外的一个叫“儿童村”的公园城租住,那里昔日是沙皇的郊外行宫。我是在那里收到电报的。
这之后,父亲写信来,叙述了事情经过。那时,弟弟正好处于日本战后的国家精神(日本的自我意识)与自己的青春叛逆的历史波澜之中,当时的历史与弟弟的精神世界水火不相容,这些父亲都没有怎么提及。然而,书信真实地再现了一个已经不再年轻的痛失爱子的父亲,在八月闷热的雨夜,脸上不停地淌着分不清是泪水、汗水还是被滴到的雨水,一边抱着那台因受潮而动辄就停止转动的电风扇,从土墙仓房的半地下室的低矮窗口拼命为儿子送去新鲜空气的情景。父亲的信让我这个身在遥远国度、呼吸着新社会空气的女儿深深地震撼了。我边读边擦着泪水,边擦着泪水边读。那封信的末尾,父亲写道:“正如我坚强地挺过这个打击一般,百合子,如果你也能忍住悲伤,那就好了。不要受此影响而回国才是最好的。”
既然我心爱的弟弟那样毅然决然地告别了自己所生活的时代、告别了自己的生命,就算为了表示对弟弟的爱和失去弟弟的悲痛,为了尊重父亲失去爱子的悲痛,我也希望自己能积极地充实自己的人生。
从那之后,我从父亲的来信中,再也没有读到偶尔有涉及我的、或父亲经历的担忧和悲喜的内容。
父亲因一场看去不怎么严重的疾病突然离世了。在父亲病故前后,我被一些事情牵绊而无法回去陪伴在父亲身边。那已是五年前的事了,那年罕见的大雪覆盖了整个东京。躺在病床上父亲给未能赶回的女儿写的,是一首英语诗。正如随着年龄的增长和阅历的丰富,女儿的体谅之心也逐渐加深那样,父亲的情感既充满朝气又弥漫着老年的思虑。在那首诗里,父亲把这种情感寄托在了花儿、森林和猎人身上。
(本译作转自翰文网www.cnpost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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