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謁帝陵,感傷黍離
——讀傅亮《爲宋公至洛陽謁五陵表》
公元416年劉裕北伐攻陷洛陽後,為彰顯正統性,主持修復西晉宣、景、文、武、惠五帝陵寢。傅亮作為幕僚代擬此表,以劉裕名義向晉安帝稟告謁陵始末。文中“天衢開泰,情禮獲申”既突顯北伐功績,又借修復陵墓強化東晉政權的合法性。該文記錄了劉裕率軍至洛陽後,拜謁並修復西晉五陵的經過,描述了洛陽城“百年荒翳”的凋敝景象,以及“故老掩涕,三軍淒感”的悲愴氛圍。表文以“奉表以聞”的格式向晉安帝司馬德宗呈報修陵結果,兼具告請與報告的文體特徵。文中“憤慨交集”等句通過歷史典故的引用,展現了作者對故國覆滅的復雜情感。作為六朝駢文代表作,該文在高步瀛《〈文選〉李注義疏》等學術著作中被重點分析,其文體演變研究亦為現代學者探討上書與章表关系的重要案例。
東晉義熙十二年(416年),劉裕北伐大軍抵達洛陽。這座曾見證漢魏盛世的古都,在傅亮筆下化作一幅浸透血淚的殘卷。《為宋公至洛陽謁五陵表》以臣子代奏的口吻,將謁陵所見的荒殘景象與深沉的黍離之悲熔鑄成文,字裏行間滿是歷史的塵埃與嗚咽。
表文開篇的行軍記述,實則為情感的爆發蓄力。“河流遄疾,道阻且長”“伐木通徑,淹引時月”,寥寥數語勾勒出征途的艱難;而“伊洛榛蕪,津途久廢”八字,已悄然埋下故都殘破的伏筆。當“今月十二日,次故洛水浮橋”的時刻來臨,眼前景象瞬間擊碎所有想象:“山川無改,城闕為墟”。這組對比如驚雷炸響:自然的永恒與人事的無常形成尖銳碰撞,曾經的宮闕淪為廢墟,曾經的鍾虡(懸掛編鐘的架子)徒然陳列,曾經的觀宇變成禾黍生長的田野。“鞠為禾黍”四字,直承《詩經·黍離》中“彼黍離離,彼稷之苗”的悲歎,將王朝興衰的痛感具象為眼前的莊稼。
十五日謁五陵的場景,更將這種悲愴推向深處。“墳塋幽淪,百年荒翳”,百年的荒草不僅掩蓋了陵墓,更掩埋了曾經的盛世記憶。“故老掩涕,三軍淒感”的細節,讓個人的感傷昇華為群體的共鳴。白髮老者的淚水與三軍將士的悲戚,印證著這片土地上歷史記憶的頑強存續。當毛脩之等人“開翦荊棘,繕修毀垣”時,修繕的不僅是物理意義上的城垣,更是試圖縫合破碎的歷史記憶。這種努力中,既有慰藉,更藏著難以言說的無奈。
傅亮的高明之處,在於以極簡的白描傳遞極濃的情感。“雞犬罕音”的寂靜,比任何吶喊都更顯荒涼;“鍾虡空列”的空寂,比萬聲喧囂都更顯滄桑。通篇無一句直抒“亡國”之痛,卻字字浸透著《詩經·黍離》中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的蒼涼。這種感傷,既是對漢魏故都的追懷,是對世事無常的慨歎,更是亂世中人們對秩序與安寧的隱秘向往。
千載之後,重讀此表,仿佛仍能看見洛水邊那支沉默的隊伍,聽見故老哽咽的歎息。那些被禾黍覆蓋的宮闕、被荒草淹沒的陵寢,早已超越具體的時空,成為華夏文明中
“黍離之悲” 的永恒註腳。
附原文《爲宋公至洛陽謁五陵表》
臣裕言:近振旅河湄,揚旌西邁,將屆舊京,威懷司、雍。河流遄疾,道阻且長。加以伊洛榛蕪,津途久廢,伐木通徑,淹引時月。始以今月十二日,次故洛水浮橋。山川無改,城闕爲墟。宮廟隳頓,鍾虡空列。觀宇之餘,鞠爲禾黍。廛裏蕭條,雞犬罕音。感舊永懷,痛在心目。
以其月十五日,奉謁五陵。墳塋幽淪,百年荒翳。天衢開泰,情禮獲申。故老掩涕,三軍淒感。瞻拜之日,憤慨交集。行河南太守毛脩之等,既開翦荊棘,繕修毀垣。職司既備,蕃衛如舊。伏惟聖懷,遠慕兼慰,不勝下情。謹遣傳詔殿中中郎臣某,奉表以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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