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不配位,千載必毀
——《道州毀鼻亭神記》鈔記
一、引言:道德天平上的千年回響
《周易》中 “德薄而位尊,鮮不及矣” 這句話,宛如黃鍾大呂,敲響了人們對德行與地位關系的思考警鐘。唐代柳宗元的《道州毀鼻亭神記》,則以象祠的存廢為獨特視角,深刻地揭示了
“德不配位” 所蘊含的歷史隱喻,宛如一面鏡子,映照出古今德行與地位之間複雜而微妙的聯係。
在歷史的長河中,德行與地位的關係一直是人們探討的重要話題。一個人的德行,猶如基石,承載著他所擁有的地位。若德行淺薄,卻佔據高位,就如同在沙地上建高樓,根基不穩,遲早會崩塌。而象祠的故事,正是這一觀點的生動例證。
象,作為舜帝的同父異母弟弟,在歷史記載中,其形象並不光彩。他從小嬌生慣養,好逸惡勞,還多次參與對舜的謀害活動,可謂是
“德薄” 之人。然而,舜帝登上帝位後,卻將象分封到南方邊遠的 “有庳” 之地,使其擁有了一定的地位。這看似不合理的分封,背後卻有著舜帝以德感化象的深意。
隨著時間的推移,象祠在民間逐漸建立起來,並且香火旺盛,歷經千年而不衰。然而,唐元和九年,薛伯高任道州刺史時,卻認為象是一個不仁不義之人,不值得祭祀,於是毅然搗毀了象祠,並將象的神像沉於瀟水之中。這一事件,引發了人們對於德行與祭祀、德行與地位關係的深刻反思。
柳宗元的這篇《道州毀鼻亭神記》,不僅僅是對一個歷史事件的記錄,更是對
“德不配位” 這一現象的深入剖析。它猶如一把鑰匙,開啟了我們對古今德行與地位辯證關係探討的大門。接下來,讓我們深入文本,探尋其中的奧秘。
二、《道州毀鼻亭神記》的核心思想解析
(一)象祠存廢的道德隱喻
在《道州毀鼻亭神記》中,象的形象被鮮明地建構為道德的反面教材。文中 “象之道,以為子則傲,以為弟則賊” 的評價,如同一把銳利的手術刀,精準地剖析出象在家庭倫理中的惡劣行徑 。從他對待父母的倨傲態度,到對兄長舜的殘害行為,無一不顯示出他道德的缺失。這種行為在傳統的儒家倫理觀念中,是絕對不可容忍的,因為儒家強調
“孝悌” 為本,而象的所作所為完全背離了這一核心價值觀。
薛伯高斥其 “以惡德專世祀”,這一觀點深刻地揭示了德行與祭祀資格之間的錯位。在古代社會,祭祀是一種極為莊重的儀式,被祭祀者往往是德行高尚、為民眾做出傑出貢獻的人。而象,這個被公認為德行敗壞的人,卻長期享受著世人的祭祀,這在薛伯高看來,是對道德準則的嚴重褻瀆。這種現象反映出當時社會在道德認知和價值判斷上的混亂,人們似乎已經忘記了祭祀的真正意義,而僅僅將其作為一種傳統習俗來延續,卻忽視了被祭祀者的德行是否配得上這份尊崇。
正如《論語·八佾》中所說:“祭如在,祭神如神在。” 祭祀應該是對神靈和祖先的敬畏與追思,是對道德和價值的傳承與弘揚。如果讓一個惡德之人佔據祭祀的高位,那麼祭祀就失去了其原本的神聖性和教育意義,淪為一種空洞的形式。
而毀祠行為,則具有深刻的教化意義。柳宗元記載薛伯高“撤其屋,墟其地,沈其主於江”,這一系列果斷而決絕的行動,不僅僅是簡單的破除迷信。它更像是一場道德的洗禮,通過這種強烈的行政手段,向世人宣告了
“鬼神不歆非類” 的道德準則。這一準則強調了祭祀對象應該與祭祀者的德行相匹配,衹有德行高尚的人才能得到神靈的庇佑和人們的敬仰。薛伯高的毀祠行為,就是要打破這種德行與祭祀資格錯位的局面,重新樹立起正確的道德觀念,讓人們明白,衹有那些真正具有良好德行的人,才值得被紀念和祭祀。
這就如同在黑暗的社會中點亮了一盞明燈,為人們指引著道德的方向,使人們重新審視自己的行為和價值觀。它提醒著人們,在追求物質生活的同時,不能忽視道德的修養,衹有堅守道德底線,才能贏得他人的尊重和社會的認可。
(二)德行與權力的合法性重構
薛伯高提出 “天子命刺史非以專土疆,蓋將教孝悌”,這一觀點將地方治理提升到了一個全新的道德教化層面。在傳統的觀念中,刺史的職責主要是管理地方的行政事務,維護社會的穩定和秩序。然而,薛伯高卻認為,刺史的使命遠不止於此,他們更重要的任務是傳播儒家的道德觀念,教導百姓孝順父母、敬愛兄長,培養良好的道德風尚。
這種對刺史職責的道德化詮釋,強調了權力的合法性源於德行示範。刺史作為地方的最高行政長官,他們的言行舉止對百姓有著深遠的影響。衹有當刺史自身具備高尚的德行,以身作則,才能贏得百姓的信任和尊重,從而有效地推行道德教化。如果刺史自身德行有虧,那麼他們所傳達的道德觀念就會顯得蒼白無力,無法得到百姓的認同和接受。例如,孔子說:“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
這句話深刻地揭示了領導者德行的重要性。一個有德行的領導者,即使不发布命令,百姓也會自覺地跟隨他;而一個德行不佳的領導者,即使頻繁地发布命令,百姓也不會聽從。在地方治理中,刺史就如同領導者,他們的德行直接關係到道德教化的效果和權力的行使。
“苟離於正,雖千載之違,吾得而更之”,薛伯高的這一宣言,展現了他對歷史積弊的批判勇氣。象祠歷經千年而存在,早已成為一種歷史的慣性和傳統。然而,薛伯高並沒有被這種傳統所束縛,他敢於直面歷史的錯誤,毅然決然地對其進行修正。這種對歷史的態度,體現了儒家
“撥亂反正” 的政治哲學。儒家強調 “正名”,認為衹有名正才能言順,言順才能事成。在歷史的長河中,可能會出現一些違背正義和道德的現象,這些現象就如同歷史的污垢,需要有人站出來進行清理和糾正。
薛伯高的毀祠行為,就是在踐行這種 “撥亂反正” 的理念。他通過摧毀象祠,打破了長期以來存在的錯誤傳統,重新確立了正確的道德標準和價值取向。這一行為不僅是對歷史的負責,更是對現實社會的一種警示,提醒人們要時刻保持對正義和道德的追求,勇於挑戰那些不合理的現象,不斷推動社會向更加美好的方向發展。
三、德不配位的歷史警示與現代啟示
(一)歷史人物的德才辯證
舜象間的關係宛如一場古老的道德敘事,充滿了複雜的張力。在儒家經典的記載中,舜以其
“克諧以孝” 的高尚德行,成功感化了傲慢無禮、心懷不軌的象。這一過程體現了 “德化” 的偉大力量,它讓我們看到,即使是面對道德敗壞之人,衹要有足夠的耐心和德行,也有可能使其發生轉變。象最終
“澤加於民” 的轉變,更是印證了這一點。然而,柳宗元在《道州毀鼻亭神記》中,卻對這種基於血緣關係的祭祀傳統提出了質疑。他更加強調祭祀行為應該建立在當下的德行基礎之上,而不是僅僅因為血緣或歷史的慣性。這種觀點反映了柳宗元對道德純粹性的追求,他認為,一個人的德行應該是其獲得尊崇和祭祀的唯一標準,而不應受到其他因素的干擾。
例如,在現代社會中,我們也常常會看到一些人因為出身名門或者擁有某種特殊背景,而獲得了不應有的讚譽和地位。然而,當他們的真實德行被揭露出來時,往往會引發社會的譴責和質疑。這就說明,德行在任何時代都是人們評判一個人的重要標準,它是一種內在的品質,不應該被外在的因素所掩蓋。
王安石與司馬光,這兩位宋代的政治巨擘,他們之間的君子之爭,猶如一場激烈的思想碰撞,為我們展現了“德才兼備”的崇高人格理想。王安石以其銳意改革的精神和卓越的政治才能,試圖通過變法來改變北宋積貧積弱的局面。他的變法措施雖然在實施過程中遭遇了諸多阻力,但他的初衷和勇氣無疑值得敬佩。司馬光則以其淵博的學識和堅守傳統的態度,對王安石的變法提出了尖銳的批評。他認為變法會破壞社會的穩定和傳統的秩序,主張通過漸進的方式來解決社會問題。儘管兩人在政治觀點上針鋒相對,但他們卻對彼此的才華人品讚歎有加。這種相互推崇的態度,彰顯了他們對
“德才兼備” 人格的共同追求。他們明白,在政治的舞臺上,雖然觀點不同,但個人的品德和才華是值得尊重的。這種君子之爭,與象祠所代表的
“惡德享祀” 形成了鮮明的對照。象祠的存在,是對德行的漠視,是一種不合理的現象。而王安石與司馬光的君子之爭,卻讓我們看到了德行和才華在政治生活中的重要性,以及真正的君子在面對分歧時應有的態度。正如《論語·子路》中所說:“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王安石與司馬光雖然在政治觀點上存在分歧,但他們能夠尊重彼此的意見,保持和諧的關係。他們的行為體現了君子的風範,也為後人樹立了榜樣。在現代社會中,我們也應該學習他們的精神,尊重他人的觀點,以理性和包容的態度對待不同的意見,共同推動社會的進步。
(二)現代社會的道德困境
在現代社會,財富與德行的失衡問題日益凸顯,成為了一個亟待解決的社會難題。隨著市場經濟的快速發展,“利潤至上”
的價值觀逐漸佔據了主導地位,許多人在追求財富的道路上,逐漸迷失了自我,忽視了德行的修養。
一些企業為了追求利潤最大化,不惜採取各種不正當手段,如生產假冒偽劣產品、偷稅漏稅、污染環境等。這些行為不僅嚴重損害了消費者的利益,破壞了市場的公平競爭,也對社會的道德風氣造成了極大的負面影響。“合法不一定合理”,一些企業雖然在法律的框架內行事,但他們的行為卻違背了基本的道德準則。他們只關注自身的利益,而不顧及社會的整體利益,這種
“什麼錢都賺” 的行為,最終必然會導致“魔財”的反噬。例如,曾經震驚全國的三聚氰胺奶粉事件,就是企業道德失範的典型案例。為了降低成本、提高利潤,一些不良商家竟然在嬰兒奶粉中添加有毒物質,導致無數嬰兒患病,給無數家庭帶來了巨大的痛苦。這一事件不僅讓人們對食品安全產生了嚴重的信任危機,也讓我們深刻認識到了企業德行的重要性。一個企業如果沒有良好的德行,即使它能夠在短期內獲得巨額利潤,也難以長久地發展下去。
信息時代的到來,在給我們帶來便利的同時,也帶來了新的道德困境。算法推送的廣泛應用,使得人們逐漸陷入了信息繭房之中。我們所接觸到的信息,往往是我們感興趣的、符合我們觀點的信息,而對於不同的觀點和信息,我們則選擇視而不見。
這種信息繭房的存在,使得人們的視野變得狹窄,思維變得僵化,難以接受新的思想和觀念。它可能會加劇“德不配位”的現象,讓人們在自我認知的偏差中越陷越深。例如,一些人過度沉迷於虛擬財富神話,整天幻想通過投機取巧來獲取巨額財富。他們在虛擬的世界中迷失了自我,忽視了現實生活中的德行修養。這種行為不僅會導致他們自身的道德墮落,也會對社會產生不良的影響。信息繭房還可能導致社會的分裂和對立。由於人們只接觸到與自己觀點相同的信息,容易形成不同的群體和陣營,彼此之間缺乏溝通和理解,從而加劇社會的矛盾和冲突。在這種情況下,我們需要保持清醒的頭腦,積極主動地打破信息繭房,拓寬自己的視野,接受不同的觀點和信息,提高自身的德行修養,以適應社會的發展和變化。正如古人所說:“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
在信息爆炸的時代,我們要學會辨別信息的真偽和價值,不斷學習和思考,提高自己的認知水平和道德素養。衹有這樣,我們才能在信息的洪流中保持清醒,不被虛假信息所誤導,做出正確的道德選擇。
四、結論:德行作為文明存續的基石
柳宗元的《道州毀鼻亭神記》以象祠的毀棄為切入點,深刻地揭示了德行與地位之間的緊密聯係。象,這個在歷史記載中德行有虧的人物,卻長期享受著祭祀的尊崇,這種
“德不配位” 的現象,在薛伯高的毀祠行動中被打破。這一事件不僅僅是對象祠的破壞,更是對道德秩序的一次重塑,它向我們傳達了一個重要的信息:德行是地位和榮譽的基礎,衹有德行高尚的人,才配得上相應的地位和尊崇。
在現代社會,我們面臨著諸多道德困境,如財富與德行的失衡、信息繭房導致的認知偏差等。這些問題的出現,提醒我們要時刻關注德行的培養和提陞。我們應該從歷史中汲取教訓,明白
“德不配位,必有災殃” 的道理,努力做到德才兼備,讓德行成為我們行為的準則。
在當今時代,價值重構是我們面臨的重要任務。我們需要以“明罰行於鬼神,愷悌達於蠻夷”的精神,堅守道德底線,讓道德的力量在社會中得到充分的彰顯。衹有這樣,我們才能構建一個和諧、穩定、文明的社會,讓每個人都能在道德的光輝下,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
《道州毀鼻亭神記》猶如一面鏡子,映照出古今德行與地位的複雜關係,為我們提供了深刻的歷史警示和現代啟示。讓我們以史為鑒,守護
“德位相配” 的文明底線,讓道德之光穿透千年迷霧,照亮我們未來的道路。
附原文《道州毀鼻亭神記》
鼻亭神,象祠也。不知何自始立,因而勿除,完而恒新,相傳且千歲。
元和九年,河東薛公由刑部郎中刺道州,除穢革邪,敷和於下。州之罷人,去亂即治,變呻為謠,若痿而起,若矇而瞭,騰踴相視,歡愛克順。既底於理,公乃考民風,披地圖,得是祠。駭曰:“象之道,以為子則傲,以為弟則賊,君有鼻而天子之吏實理。以惡德專世祀,殆非化吾人之意哉!”命亟去之。於是撤其屋,墟其地,沈其主於江。公又懼楚俗之尚鬼而難諭也,乃遍告於人曰:“吾聞‘鬼神不歆非類’,又曰‘婬祀無福’。凡天子命刺史於下,非以專土疆、督貨賄而已也。蓋將教孝悌,去奇邪,俾斯人敦忠睦友,祗肅信讓,以順於道。吾之斥是祠也,以明教也。苟離於正,雖千載之違,吾得而更之,況今茲乎?苟有不善,雖異代之鬼,吾得而攘之,況斯人乎?”州民既諭,相與歌曰;“我有耇老,公燠其肌。我有病癃,公起其羸。髫童之嚚,公實智之。鰥孤孔艱,公實遂之。孰尊惡德?遠矣自古。孰羨淫昏?俾我斯瞽。千歲之冥,公辟其戶。我子洎孫,延世有慕。”
宗元時謫永州,邇公之邦。聞其歌詩,以為古道罕用,賴公而存,斥一祠而二教興焉。明罰行於鬼神,愷悌達於蠻夷,不惟禁淫祀,黜非類而已。願為記以刻山石,俾知教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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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曰:“象至不仁,封之有庳,有庳之人奚罪焉?”又曰:“象不得有為於其國,天子使吏治其國而納其貢稅焉。”此序所謂“君有鼻而天子之吏實理之”意也。庳音鼻,《史記》作鼻。河東薛公,伯髙也。然集《道州文宣王廟記》,伯髙始以十年二月用牲幣子廟,而此云九年來刺道州,又云既厎於理,似非初至之事。公以明年正月召,其曰“某時謫永州”,記必將召時作。
《漢書·武五子傳》:“豫章太守廖奏言:‘舜封象於有鼻,死不為置後,以為暴亂之人不宜為太祖。’海昏侯賀死,上當為後者子充國;充國死,復上弟奉親;奉親復死,是天絕之也。”象:帝舜的異母弟,受封於有庳(今湖南道縣北)。象本性傲狠,對其異母兄舜不滿,經常與母親和父親瞽叟想要尋機殺死舜。但舜卻仍然孝順地侍奉三人,不敢有半點不敬。後來瞽叟、象的母親、象陷害舜的计划暴露,舜沒生三人的氣,反而對三人比以前更好,三人感動,從此再也不懷陷害舜之心了。
薛伯高,名景晦,字伯高,河東(今山西永濟)人,以儒術而著称。元和七年(812年),薛伯高由尚書刑部郎中為道州刺史。在任上,薛伯高毀鼻廳神,修文廟,推行儒家文化。柳宗元應邀作《道州文宣王廟碑》、《道州毀鼻亭神記》。在《先君石表陰先友記》中,柳宗元稱:“好讀書,號為長者。”
呻:呻吟,指悲哀;謠:唱歌,指歡樂。痿:身體某部分萎縮或失去機能的病。矇:失明;瞭:眼睛明亮。克順:能和順,克:能。
沈:同沉。主:神主,即泥塑或木雕的象之神主偶像。
耇老:高瘦老人。
嚚:愚頑。
羨:一作恣。
二教:指佛教與道教。
教之首:指儒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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