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爭儒名
方外遠紛爭
——《送文郁師序》鈔記
柳宗元,這位中唐文壇的巨擘,散文創作獨樹一幟,筆鋒銳利且思想深邃。其《送文郁師序》別具一格,引領我們穿越千年,一窺那個時代文人在儒與佛、世俗與方外之間的掙扎與抉擇。
文郁師俗姓柳,與子厚爲本家,他原本懷揣着世俗期許,踏上了文儒之路。他鑽研孔氏經典,對儒家學說的精妙之處瞭然於心,詩作亦頗有建樹,“讀孔氏書,為詩歌逾百篇”,足見其文學天賦與深厚底蘊。依當時的社會風向,假以時日,他極有可能憑藉才學在科舉仕途中嶄露頭角,收穫功成名就。
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文郁師毅然決然地轉身,遁入佛門。他 “背笈篋,懷筆牘,挾海溯江,獨行山水間”,這般灑脫決然,宛如與過去的世俗生活徹底決裂。在傳統儒家觀念盛行的時代,這一抉擇可謂石破天驚。
起初,柳宗元聽聞文郁師此舉,心中滿是詫異與不解,甚至發出 “怪而譏焉” 的質疑。畢竟站在儒家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的價值體系裏,積極入世、考取功名才是正途,文郁師的選擇無疑背離了常規。但隨著對文郁師的深入瞭解,柳宗元的態度發生了戲劇性的轉變。原來,文郁師是因
“力不任奔競,志不任煩拏” 才做出如此選擇。當時官場黑暗,競爭激烈,想要在儒業上有所成就,便需周旋於復雜的人際关係中,疲於鑽營,這恰是文郁師無法忍受的。反觀那些追逐顯官之位的文人,“入朝而不能歸,失身於危難,顛墜於風波,離其黨而之他,擠其族而遺其仇者,不知凡幾”,他們雖身處高位,卻時刻面臨同僚排擠、政治傾軋,稍有不慎便會身敗名裂。
與之形成鮮明對照的是,文郁師在佛門方外尋得了內心的寧靜與自由。他能 “模狀物態,搜伺隱隙,登高遠望,淒愴超忽”,盡情領略自然之美,抒發內心的情感,再不必為世俗的功名利祿所累。這種超脫塵世的生活狀態,令柳宗元開始反思自身堅守的價值觀,不禁對自己當初的譏諷感到慚愧,發出
“自我譏之” 的感慨。
《送文郁師序》絕非一篇普通的贈序文字,而是柳宗元對當時社會現實的深刻洞察與批判。它揭示了世俗儒業追求中的無盡紛爭與痛苦,而佛門方外,雖看似偏離社會主流價值,卻能為厭倦世俗紛擾之人提供心靈的棲息之所。這也促使我們思考,在現代社會,面對諸多壓力與誘惑,是否也應停下匆忙腳步,審視內心真正向往的生活,是在世俗喧囂中繼續追逐名利,還是在內心寧靜處找尋精神家園?
附原文:《送文郁師序》
柳氏以文雅高於前代,近歲頗乏其人,百年間無為書命者。登禮部科,數年乃一人。後學小童,以文儒自業者又益寡。
今有文郁師者,讀孔氏書,為詩歌逾百篇,其為有意乎文儒事矣。又遁而之釋,背笈篋,懷筆牘,挾海溯江,獨行山水間,翛翛然模狀物態,搜伺隱隟,登高遠望,悽愴超忽,遊其心以求勝語,若有程督之者。己則被緇艾,茹蒿芹,志終其身。吾誠怪而譏焉。對曰:“力不任奔競,志不任煩拏。苟以其所好,行而求之而已爾。”終不可變化。
吾思當世以文儒取名聲,為顯官,入朝受憎媢訕黜摧伏不得守其土者,十恒八九。若師者,其可訕而黜耶?用是不復譏其行,返退而自譏。於其辭而去也,則書以畀之。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