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所設置的觀察使,屬於中央派出機構,具有統轄好多個州郡財稅諸行政事務的權力。有的觀察使還擁有軍權,則集財稅行政軍務於一身,具有生殺大權,在地方州郡看來,儼然一小中央政權矣。宋人洪邁《容齋三筆》卷七收有《唐觀察使》一篇,詳敘其事。
洪邁首先概述了觀察使設置的緣起,此官職原是中央派出的按察使,後來改為採訪處置使,治理所轄區域的大郡。後來再度改為觀察使,如果是軍事衝要或屯兵之區域,則設置節度使。將整個天下分成四十多個“道”,大的道統轄十多個州郡,小的道也會統轄二三州郡。至於觀察使的職能則是“訪察善惡,舉其大綱”,即主持所轄州郡的考銓與日常行政。實質上,觀察使集財稅、民俗乃至軍事之權於一身,凡是政治管轄的領域無所不包,因而又稱之為“都府”。
這觀察使的實權真是很大,具有所轄區域的生殺大權,有的觀察使將所轄州郡當作私有財產,甚至虐待所轄州郡的人民。元結做道州刺史時,曾做《舂陵行》一詩,概括地敘述了賦稅繁雜,都府官吏嚴刑催逼的情況,勾勒出廣闊的社會背景;並細致地描寫具體的催租場景,描述了百姓困苦不堪的處境;最後寫出詩人在催徵賦稅時的思想活動。全詩反映了當時人民生活苦難的現實,表達了詩人對人民的悲慘生活的深切同情。我們且看看《舂陵行》的小序吧:“癸卯歲,漫叟授道州刺史。道州舊四萬餘戶,經賊已來,不滿四千,大半不勝賦稅。到官未五十日,承諸使徵求符牒二百餘封,皆曰‘失其限者,罪至貶削。’於戏!若悉應其命,則州縣破亂,刺史欲焉逃罪;若不應命,又即獲罪戾,必不免也。吾將守官,靜以安人,待罪而已。此州是舂陵故地,故作《舂陵行》以達下情。”另外,元結在道州任上還作有《賊退示官吏》一詩,其小序曰:“癸卯歲,西原賊入道州,焚燒殺掠,幾盡而去。明年,賊又攻永破邵,不犯此州邊鄙而退。豈力能制敵與?蓋蒙其傷憐而已。諸使何為忍苦徵斂,故作詩一篇以示官吏。”其中“忍苦徵斂”,洪邁引作“忍苦裒斂”,蓋所據版本有異。透過元結的這兩首詩,我們不難看出唐代觀察使在催逼賦斂方面的苛急,對人民盤剝的殘忍到了極限。
陽城於贞元十四年(798年),被诬告得罪,貶道州刺史,他在任上遇到觀察使逼徵賦稅,其作為頗為滑稽。《舊唐書》卷一九二本傳略記其事:“觀察使遣判官督其賦,至州,怪城不出迎,以問州吏。吏曰:‘刺史聞判官來,以為有罪,自囚於獄,不敢出。’判官大驚,馳入謁城於獄,曰:‘使君何罪!某奉命來候安否耳。’留一二日未去,城因不復歸館;門外有故門扇橫地,城晝夜坐臥其上,判官不自安,辭去。其後又遣他判官往按之,他判官義不欲按,乃載妻子行,中道而自逸。”韓愈在《送許郢州序》中,也道明了觀察使與州郡官吏的關係,其文曰:“凡天下之事成於自同而敗於自異。為刺史者,恒私於其民,不以實應乎府;為觀察使者,恒急於其賦,不以情信乎州。繇是刺史不安其官,觀察使不得其政,財已竭而斂不休,人已窮而賦愈急,其不去為盜也亦幸矣。”這便是唐代觀察使橫徵暴斂的實況,也是當時上下級官員間緊張關係的真實寫照。還有韓滉的兒子韓臯在浙西觀察使任上,曾經將湖州安吉縣令孫澥杖斃,《舊唐書》舊唐書卷十四曰:“五年春正月壬寅朔,己巳,浙西觀察使韓臯以杖決安吉令孫澥致死,有乖典法,罰一月俸料。”又卷一百七〇曰:“浙西觀察使韓臯封杖決湖州安吉令孫澥,四日內死。”如此催逼州郡賦稅,真是到了無所不用其極的地步,而一條人命的罪罰也只是罸俸一月,何其輕鬆呀!
洪邁走筆至此,聯想到宋代的官場現實,對觀察使職官的設置不勝感慨。他認為在唐代,一道僅設觀察使一人,而到了宋代,每道“州郡控制按刺者率五六人”。對於這些中央派出的官員,朝廷的臺省不能干預他們的行為,他們的行為臧否悉憑其自家所好,這可是比唐代更為嚴重的問題呀!
附原文
唐觀察使
唐世於諸道置按察使,後改爲采訪處置使,治於所部之大郡。旣又改爲觀察,其有戎旅之地,即置節度使。分天下爲四十餘道,大者十餘州,小者二三州,但令訪察善惡,舉其大綱。然兵甲、財賦、民俗之事,無所不領,謂之都府。權勢不勝其重,能生殺人,或專私其所領州,而虐視支郡。元結爲道州刺史,作《舂陵行》,以爲“諸使誅求符牒二百餘通”,又作《賊退示官吏》一篇,以爲“忍苦裒斂”。陽城守道州,賦稅不時,觀察使數誚責,又遣判官督賦。城自囚於獄,判官去,復遣官來按舉。韓愈《送許郢州序》云:“爲刺史者常私於其民,不以實應乎府;爲觀察使者常急於其賦,不以情信乎州。財已竭而斂不休,人已窮而賦愈急。”韓臯爲浙西觀察使,封杖決安吉令孫澥至死。一時所行,大抵類此,然每道不過一使臨之耳。今之州郡控制按刺者率五六人,而臺省不預,毁譽善否,隨其意好,又非唐日一觀察使比也。
附:舂陵行(並序)
癸卯歲,漫叟授道州刺史。道州舊四萬餘戶,經賊已來,不滿四千,大半不勝賦稅。到官未五十日,承諸使徵求符牒二百餘封,皆曰「失其限者,罪至貶削。」於戏!若悉應其命,則州縣破亂,刺史欲焉逃罪;若不應命,又即獲罪戾,必不免也。吾將守官,靜以安人,待罪而已。此州是舂陵故地,故作《舂陵行》以達下情。
軍國多所需,切責在有司。
有司臨郡縣,刑法競欲施。
供給豈不憂,征斂又可悲。
州小經亂亡,遺人實困疲。
大鄉無十家,大族命單羸。
朝餐是草根,暮食仍木皮。
出言氣欲絕,意速行步遲。
追呼尚不忍,況乃鞭撲之。
郭亭傳急符,來往跡相追。
更無寬大恩,但有迫促期。
欲令鬻兒女,言發恐亂隨。
悉使索其家,而又無生資。
聽彼道路言,怨傷誰復知。
去冬山賊來,殺奪幾無遺。
所願見王官,撫養以惠慈。
奈何重驅逐,不使存活為。
安人天子命,符節我所持。
州縣忽亂亡,得罪復是誰。
逋緩違詔令,蒙責固其宜。
前賢重守分,惡以禍福移。
亦云貴守官,不愛能適時。
顧惟孱弱者,正直當不虧。
何人采國風,吾欲獻此辭。
附:賊退示官吏(並序)
癸卯歲,西原賊入道州,焚燒殺掠,幾盡而去。明年,賊又攻永破邵,不犯此州邊鄙而退。豈力能制敵與?蓋蒙其傷憐而已。諸使何為忍苦征斂,故作詩一篇以示官吏。
昔歲逢太平,山林二十年。
泉源在庭戶,洞壑當門前。
井稅有常期,日晏猶得眠。
忽然遭世變,數歲親戎旃。
今來典斯郡,山夷又紛然。
城小賊不屠,人貧傷可憐。
是以陷鄰境,此州獨見全。
使臣將王命,豈不如賊焉。
今彼征斂者,迫之如火煎。
誰能絕人命,以作時世賢。
思欲委符節,引竿自刺船。
將家就魚麥,歸老江湖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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