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昭田蚡》鈔記
《容齋續筆》卷九所載《薄昭田蚡》一篇,穿越漢代與北宋兩朝歷史,通過比照,以見外戚輔政之得失。對於后宮干政何時設禁,歷史上說法不一,有人說周武王時期便有“牝雞無晨”之說;有人說是劉邦死後呂雉專政,造成漢政權損失,以故漢武帝禁之。具體的歷史考證,還需大量的史料論據佐證,也不是一兩句話能說清的,以故暫付闕如。然而,儘管後世有不許后宮干政的明令,作為人倫親情,自是難以旋避的,因而戚里對於朝政多少是有些影響的。
且說西漢初期的周勃,大家一定稔知,此人與陳平誅諸呂建立奇功,因而名噪天下,曾兩度任相。大約在公元前179年陳平去世之後,周勃也被免相,歸就受封之地。在周勃回到封地之後,河東守尉行縣至絳,周勃總是擔心被害,常常披甲,“令家人持兵以見之”。於是有人告發周勃企圖謀反,案子交由廷尉處置,於是周勃遭到逮捕下獄。面對獄吏的審問,周勃不知如何置辭,由是“吏稍侵辱之”。周勃於是以千金賄絡獄吏,“獄吏乃書牘背示之,曰‘以公主為證’。公主者,孝文帝女也,勃太子勝之尚之,故獄吏教引為證。”周勃因此“益封受賜”,但他將所得封賞全部給予了薄昭。後來案情緊急,薄昭便向薄太后提起此事,太后也認為周勃並無謀反事。於是在文帝上朝時,薄太后以“冒絮提文帝曰:‘絳侯綰皇帝璽,將兵於北軍,不以此時反,今居一小縣,顧欲反邪!’文帝既見絳侯獄辭,乃謝曰:‘吏方驗而出之。’於是使使持節赦絳侯,復爵邑。絳侯既出,曰:‘吾嘗將百萬軍,然安知獄吏之貴乎!’”(事具《史記·絳候周勃世家》)
西漢還有將領王恢下廷尉之事,其結果竟與周勃完全相反。元光二年(前133年),王恢提出“馬邑之謀”,出任將屯將軍,帶領韓安國、李廣、李息、公孫賀,率軍在馬邑誘擊匈奴,事情敗露,匈奴撤退後,漢兵因而無所得。這時“漢將軍王恢部出代擊胡輜重,聞單於還,兵多,不敢出。漢以恢本造兵謀而不進,斬恢。”(事具《史記·匈奴列傳》)當案子還沒判定時,王恢賄絡丞相田蚡千金,可田蚡並不敢向景帝説,只好找其同母姊王皇后說了此事。王皇后把田蚡的話告知景帝之後,景帝立馬誅殺了王恢。大抵在漢代,后宮干預朝政之事常有,因而薄昭、田蚡可以憑藉皇親關係收受賄絡,像這類情況沒有載入正史的恐怕也不少。
洪邁通過薄昭與田蚡之事便聯想到宋代國事,像這類事情也還有好幾件,由是比照寫來。神宗熈寕七年(1074年),天下大旱,神宗對朝嗟歎,打算廢除新法中的不妥部分。《宋史·王安石傳》載:“帝曰:‘此豈細事,朕所以恐懼者,正為人事之未修爾。今取免行錢太重,人情咨怨,至出不遜語。自近臣以至后族,無不言其害。兩宮泣下,憂京師亂起,以為天旱,更失人心。’安石曰:‘近臣不知為誰,若兩宮有言,乃向經、曹佾所為爾。’”此時鄭俠等上疏,並“繪所見流民扶老攜幼困苦之狀”圖説:“旱由安石所致;去安石,天必雨。”但鄭俠因此上疏竟被王安石處罰,貶至嶺南。此時,“慈聖、宣仁二太后流涕謂帝曰:‘安石亂天下。’帝亦疑之,遂罷為觀文殿大學士、知江寧府,自禮部侍郎超九轉為吏部尚書。”(事具《宋史·王安石傳》)對於王安石變法,歷史上毀譽參半,北宋王朝也由於這場變法而加速了滅亡。洪邁認為:“安石力行新法,以為民害,向經、曹佾能獻忠於母后,可謂賢戚里矣。”對於向經、曹佾,王安石尚且誹謗不休,他若是遇上了薄昭或田蚡這類戚里又當如何呢?
北宋還有高遵裕事件,也很值得一提。宋神宗熙寧間,高遵裕率軍攻打西夏,當時其部將劉昌祚率步騎五萬於磨移隘(今甘肅臨潭縣境內)破夏軍十萬之後,揮師靈州(今寧夏靈武縣西南)城下,四面攻城,指日可待。高遵裕得報后,頓起嫉心,決意搶立此功,命令劉昌祚停止進攻。三日後,高遵裕率軍抵達靈州時,西夏軍從靈州城南面決開黃河七級大渠,剎時波濤洶涌,淹沒宋營和數十里平川,死者近千萬。此時神宗駕崩,哲宗繼位,宰相蔡確卻在為高遵裕求情。這時仁聖烈后説:“遵裕靈武之役,塗炭百萬,先帝中夜得報,起環榻行,徹旦不能寐,聖情自是驚悸,馴致大故,禍由遵裕,得免刑誅,幸矣。先帝肉未冷,吾何敢顧私恩而違天下公議!”蔡確聽到仁聖烈后這番話之後,便兩膝發抖,再也不敢吱聲了。若是遇上了仁聖烈后這樣的戚里,即便有薄昭與田蚡那樣的外戚攛唆,也將無濟於事,自然更是容不得姦邪了。
附原文
薄昭田蚡
周勃為人告欲反,下廷尉,逮捕,吏稍侵辱之。初,勃以誅諸吕功,益封賜金,盡以予太后弟薄昭。及繫急,昭為言太后,后以語文帝,迺得釋。王恢坐為将軍不出擊匈奴單于輜重,下廷尉,當斬。恢行千金於丞相田蚡,蚡不敢言上,而言於太后。后以蚡言告上,上竟誅恢。蚡者,王太后同母弟也。漢世母后豫聞政事,故昭、蚡憑之以招權納賄,其史所不書者,當非一事也。神宗熈寕七年,天下大旱,帝對朝嗟歎,欲盡罷法度之不善者。王安石怫然爭之,帝曰:“比兩宫泣下,憂京師亂起,以為更失人心。”安石曰:“兩宫有言,乃向經、曹佾所為耳。”是時安石力行新法,以為民害,向經、曹佾能獻忠於母后,可謂賢戚里矣。而安石非沮之,使遇薄昭、田蚡當如何哉?髙遵裕坐西征失律抵罪,宣仁聖烈后臨朝,宰相蔡確乞復其官。后曰:“遵裕靈武之役塗炭百萬,得免刑誅幸矣,吾何敢顧私恩而違天下公議?”其聖如此,雖有昭、蚡百軰,何所容其姦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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