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心避禍》鈔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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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處世,無不有趨利避害之想,然而有的人儘管費盡心思以營構永固之依憑,亦不免一朝土崩瓦解,為天下笑。儘管孟子有言“知命者不立乎巖墻之下”(按:巖牆猶言危牆也),但有時危墻坍塌,居前者不死,居後者亦不死,然居中者死焉,豈可一概而論。世間幾事往往間不容髮,豈是常人可以臆度其果耶?自有因果於其中也。以故洪邁在《容齋隨筆》卷十四收有《有心避禍》一篇,云“有心於避禍,不若無心於任運”也。所謂無心任運,實則不刻意謀求避禍之依憑,但以無心方式處之,自可隨緣任運也。但也不可一概而論,因洪公後文所舉四例中,其間董卓與公孫瓚屬於有心避禍者而終不可避;曹爽與張華屬於臨幾不避者,以故自蹈陷阱。究其實,無論人們怎樣用盡心思謀求避險空間,總是不受主觀意志所左右,冥冥之中自有因果左右之。因而吾人與其用心避害,不如用心積德,勿以善小而不為,亦勿以惡小而為之,自可趨利避害矣。
作為有心避禍者,以董卓與公孫瓚為代表。出生於隴西臨洮的董卓,發跡於羽林郎累軍功而為校尉,因鎮壓黃巾起義而成一方軍閥。中平六年(189年),京中動亂,董卓在北邙立下了救駕大功,又招攬呂布殺丁原,很快就吞併了附近兩大軍閥兵力。隨後,董卓廢少帝劉辯,立獻帝劉協,不久就弒殺了少帝及何太后,專斷朝政。且在朝野內外都廣布親信,僭用近似天子的服飾及車駕,官至太師、相國,封郿侯,位極人臣。《後漢書·董卓傳》載他“結壘於長安城東以自居,又築塢於郿,高厚七丈,號曰‘萬歲塢’,積穀為三十年儲。自云:‘事成,雄據天下;不成、守此足以畢老。’”然而,初平元年(190年),天下討伐董卓的戰事爆發了,董卓協迫獻帝遷都長安。初平二年(191年),董卓被孫堅擊敗,退守長安。翌年,司徒王允設反間計,成功挑撥呂布殺死董卓,董卓全族也被誅滅。由此可見,董卓的所謂“萬歲塢”自是不足依憑,因其篡權辱主的種種野心早已昭然於天下,自招惡報明矣。公孫瓚(?~199年)作為東漢末年的一方侯霸,他佔據幽州,在那裏修筑工事,作為永久依憑。《三國志·魏書八》本傳載他在幽州易地“為圍塹十重,於塹裏築京,皆高五六丈,為樓其上;中塹為京,特高十丈,自居焉,積穀三百萬斛。”且其部下將領亦自築高牆以千計,“瓚作鐵門,居樓上”,自認為“天下事可指麾而定”。建安四年(199年),袁紹攻打幽州,採用雲梯與衝車,終於攻破了被公孫瓚視為固若金湯的工事,公孫瓚只得自焚,然袁紹的士兵登上公孫瓚所在高臺將其斬首。可見任何固若金湯的工事,都不足以抵禦強攻,獨有寜心靜慮,摒除惡念,一心向善,庶可保全平安。
董卓與公孫瓚是修筑堅固的城池以自保的代表,而曹爽與張華則是臨幾不能善於應變而遭厄運的代表。曹爽(?~249)本是曹操的族孫,大司馬曹真的長子。魏明帝曹叡病危時拜曹爽為大將軍,假節鉞,與司馬懿並為托孤大臣。明帝死,曹芳繼位後,受遺詔與司馬懿共同輔政。正始十年(249年),司馬懿奏稱曹爽兄弟擅權營私,敗亂國典。《三國志·魏書九》本傳載司馬懿奏曰:“今大將軍爽背棄顧命,敗亂國典,內則僭擬,外專威權;破壞諸營,盡據禁兵,群官要職,皆置所親;殿中宿衛,歷世舊人皆復斥出,欲置新人以樹私計;根據槃互,縱恣日甚……”面對司馬懿的彈劾,謀臣桓範勸曹爽使舉兵應對,然而曹爽不聽,認為此時罷兵仍不失作富家翁。此時的桓範急得哭罵道:“曹子丹佳人,生汝兄弟,犢耳!何圖今日坐汝等族滅矣!”曹爽最終被殺,且夷滅三族,桓范隨曹爽返回洛陽後也遭收捕被殺,並夷三族。曹爽的臨事不決,躊躇猶豫,以為退縮可以全身,殊不知早已無立錐之地了。另外《博物志》的作者張華也屬於臨事不決的人物。張華作為張良的後人,晉惠帝繼位後,張華累官至司空,封壯武郡公,被皇后賈南風委以朝政,使得西晉擁有短暫的安寧。《晉書》卷三十六本傳載:“華所封壯武郡有桑化為柏,識者以為不詳,又華第舍及監省數有妖怪。少子韙以中台星坼,勸華遜位。華不從,曰;‘天道玄遠,惟修德以應之耳。不如靜以待之,以俟天命。’”永康元年(300年),趙王司馬倫發動政變,殺害了賈后,張華也慘遭殺害,並夷三族。直到太安二年(303年),張華才獲得平反,追復官爵。當事變情勢緊急得不容絲髮時,張華還要以靜待變,誠為可笑呀!其他人尚且勿論,作為張華,著《博物志》,對於天下的風雲變化應具慧眼,可他對於危急兆頭顯現時竟闇然無知到如此地步!
綜上四人,既有構筑固若金湯的處所以自保者,也有臨機不能應變者,最終均遭不幸。足見,有心避禍者未必能避之,臨機不能應變者則必然遭受不幸。若統而論之,人們不管如何圖謀自保,總不如積德累功,自謀善果為佳。須知天下任何依憑與善變均不能保全自家萬無一失,獨有行善積德者,則於冥冥之中自有神靈護祐。
附原文
有心避禍
有心於避禍,不若無心於任運,然有不可一槩論者。董卓盜執國柄,築塢於郿,積穀為三十年儲,自云:“事不成,守此足以畢老。”殊不知一敗則掃地,豈容老於塢耶?公孫瓚據幽州,築京於易地,以鐵為門,樓櫓千重,積糓三百萬斛,以為足以待天下之變。殊不知梯衝舞於樓上,城豈可保耶?曹爽為司馬懿所奏,桓範勸使舉兵,爽不從。曰:“我不失作富家翁。”不知誅滅在旦暮耳,富可復得耶?張華相晉,當賈后之難不能退,少子以中台星坼,勸其遜位。華不從,曰:“天道玄遠,不如靜以待之。”竟為趙王倫所害。方事勢不容髮,而欲以静待,又可嗤也。他人無足言,華博物有識,亦闇於幾事如此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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