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石處士序》鈔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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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稱具有雄才大略而不願意出仕者為處士,或稱之曾出仕之後隱而不做官者,延展到後世殆亦與隱士之義相近。石處士姓石名洪,字睿川,洛陽人,他辭去黃州錄事參軍後,便退居洛陽,十年不曾外出做官。石洪在當地德高望重,因得一地民眾擁戴,因而他被人舉薦做河陽軍節度使烏重胤的佐僚。但事情還得從元和四年(809年)說起,是年四年,河北恒州成德軍節度使王士真死,王承宗統率軍隊不服從朝廷詔命,唐憲宗命令吐突承璀率兵討伐。烏重胤於元和年四月就任河陽軍節度使,其地處轉運要道,是李唐王朝把控中原局勢的重鎮。為了擔當李唐王朝賦予的重責,烏重胤想募得賢人為其佐僚,從而不負朝廷使命。此時有人向烏舉薦了石洪,烏得知石洪是個性的隱者,因而修書以道義邀請石洪,石洪也欣然應允。由是石洪於洛陽東門設帳餞別疇昔友朋,席間友人祝辭吟詩,並由韓愈寫了這篇贈序文字。由此可見,韓愈的作文應該是在元和五年(810年)了。
韓愈的這篇贈序文字寫得很有特色,文章對於石洪平昔的行誼描繪頗為細膩,對於餞別的場面描寫也很生動,而將規箴石烏兩人合作無間的期願不落痕跡地寄寓其中。文章開門見山,首先道出烏重胤出任河陽節度使,爰求賢者相佐一事。當有人舉薦石洪之後,烏重胤便徵詢石洪的人品,韓愈由是將石洪平昔的為人處世做了詳盡的交代。石洪居於伊洛之間,平昔生活簡樸,唯“冬一裘,夏一葛,食朝夕,飯一盂,蔬一盤”而已。對於別人贈與他錢財,石洪堅拒不受,但若是友人邀請石洪出遊,他卻從不推諉。人們若是勸他出仕,石洪往往不予搭理,而其居室圖書最是為多。人們若是與石洪討論道理,或是分辨古今人事之當否,他便出言滔滔不絕,宛若“河決下流而東注”,又如輕車熟路之快捷。所論人事之得失成敗,則如同明燭照暗室一般透亮,又或如算計了一般準確地預知未來。像這樣的為人處世,顯然不會為了一般的邀約而屈就的,因而烏重胤也很擔心請不來石洪。此時烏重胤的從事勸說道:“大丈夫雖不肯屈就,但不見得不為大義所動,若請求石洪為國擔當,不是為了他個人私家,他或許會答應。”此時正當寇匪盤踞恆山之際,造成了農家無法耕種收穫,民眾的財產也遭受了嚴重的寇掠。而河陽軍轄地正是中原轉運的要道,若能鎮守住此地正好可以抑制寇盜之猖獗,保全民眾的生命財產。石處士本來就仁勇兼備,若果以大義相邀,他肯定拿不出推託的說辭。烏重胤於是譔寫了邀請函,派人備好馬車與禮物,擇日以至石洪住所相請。這一通說來,既道明了石洪的為人與個性,也交代了當時事務的緊要,同時也闡明了求人以道的邀請方式。
由於注重大義,石洪欣然應允了烏重胤的邀約。從石洪的不告知妻子,也不找朋友商榷,便直接正冠束帶見客來看,他的行事作風是乾脆利落,不帶猶疑的。當晚,石洪便打點行李,準備隨身攜帶的書籍,問明了路線之後,便告別疇昔密切往來的友朋。翌日早晨,他平昔交友全部到達,於是在洛陽東門設帳餞別。酒至三巡之後,便有友人舉酒道:烏公真能以大義請人,而先生也真能以道義自任,毅然抉擇去留,今為先生道別。又有人祝酒道:人生於仕途的去就本來就沒有常數,唯有大義之歸屬為決,以此祝福先生。還有人祝辭曰:希望烏公不變初心,不要為了自己富有而讓軍人捱餓,不要被姦佞小人所蠱惑,不要被諂言矇蔽,能誠心聽從先生的意見,以保全皇上的寵信。或有人祝辭曰:希望先生不為烏公圖利以達到自己的方便……此時石洪起身答謝道:怎敢不日夜盡忠職守以遵從大家的祝福。顯然,韓愈在這裏所擇錄的祝辭,多少隱含了他對烏重胤能否盡忠職守的擔憂,也暗含了這二位間能否配合無間以成就國事的隱憂。最後,韓愈交代了東都人士全知石洪與烏重胤有道義合作,且席間賓客各作詩六韻,請韓愈作了這篇贈序。
這篇贈序寫得很獨到,首先作者惜墨如金,對於石洪人品的介紹,全以烏重胤從事之口出之,這樣既省了直接的交代,也使讀者對石洪有一整體印象。再從石洪接到烏重胤的邀約之後,不與妻子朋友商量便毅然決定出仕,則說明了他胸有大義的襟度。從這些部分看來,韓愈對於石洪至少是信任且首肯的,倒是對於烏重胤的為人與之後的處事,韓愈自是不無疑慮的。其次,韓愈儘管對於烏重胤的從事不免具有疑慮,但他並沒有直接道出,而是巧借餞別席間的贈言出之。這樣寫來,既顯得客觀合理,又將自己的隱憂寄寓於贈言之間,也可謂是妙筆一絕。
河陽軍節度、御史大夫烏公,為節度之三月,求士於從事之賢者。有薦石先生者。公曰:“先生何如?”曰:“先生居嵩、邙、瀍、穀之間,冬一裘,夏一葛,食朝夕,飯一盂,蔬一盤。人與之錢,則辭;請與出遊,未嘗以事免;勸之仕,不應。坐一室,左右圖書。與之語道理,辨古今事當否,論人高下,事后當成敗,若河決下流而東注;若駟馬駕輕車就熟路,而王良、造父為之先后也;若燭照、數計而龜卜也。”大夫曰:“先生有以自老,無求於人,其肯為某來邪?”從事曰:“大夫文武忠孝,求士為國,不私於家。方今寇聚於恒,師還其疆,農不耕收,財粟殫亡。吾所處地,歸輸之塗,治法征謀,宜有所出。先生仁且勇。若以義請而強委重焉,其何說之辭?”於是撰書詞,具馬幣,卜日以受使者,求先生之廬而請焉。
先生不告於妻子,不謀於朋友,冠帶出見客,拜受書禮於門內。宵則沫浴,戒行李,載書冊,問道所由,告行於常所來往。晨則畢至,張筵於上東門外。酒三行,且起,有執爵而言者曰:“大夫真能以義取人,先生真能以道自任,決去就。為先生別。”又酌而祝曰:“凡去就出處何常,惟義之歸。遂以為先生壽。”又酌而祝曰:“使大夫恒無變其初,無務富其家而饑其師,無甘受佞人而外敬正士,無昧於諂言,惟先生是聽,以能有成功,保天子之寵命。”又祝曰:“使先生無圖利於大夫而私便其身。”先生起拜祝辭曰:“敢不敬蚤夜以求從祝規。”於是東都之人士咸知大夫與先生果能相與以有成也。遂各為歌詩六韻,遣愈為之序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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