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然臺記》鈔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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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軾因反對王安石變法,為新黨所不容,被排擠出朝廷,先任開封府推官,繼任杭州通判。與此同時,被排擠出政壇者尚多,就連歐陽修這樣一代宗師也被迫致仕歸養。蘇軾出京之後,因“三年不得代”,他因弟弟蘇轍在濟南任職,以故“求為東州守”(蘇軾《超然亭賦序》)。熙寧七年(1074年),蘇軾被批準改任密州(今山東省諸城)太守。翌年,密州的政局初定,東坡便開始治園圃,潔庭宇,並把園圃北面的一個舊臺修葺一新。他的弟弟蘇轍給這個臺取名叫“超然”,蘇軾因而寫成了這篇《超然臺記》。
東坡在此文中著重闡述了如何對待身外的物質財富,從而得出人生樂趣之獲取在於“遊於物之外”,爰成此《超然臺記》。吾人凡臨物,則有待物之態度,若是身居物內,則哪怕細微之物亦可令吾人不捨,由是而生耽着乃至爲此物去我而痛苦不堪之情。若是吾人跳出物內,超然於物外來觀物,則無物不為吾之所有,且此物的其去留亦不會致使我們生起憂喜之心。東坡認為:“物非有大小也,自其內而觀之,未有不高且大者也。彼挾其高大以臨我,則我常眩亂反覆,如隙中之觀鬬,又焉知勝負之所在。是以美惡橫生,而憂樂出焉,可不大哀乎!”
在闡述了遊於物外的待物觀之後,東坡遂敘述自己從杭州移守膠西之感覺,其間“釋舟楫之安,而服車馬之勞;去雕墻之美,而蔽采椽之居;背湖山之觀,而適桑麻之野”數語,以對比的方式將兩地觀感表述殆盡。更兼剛到密州時,“歲比不登,盜賊滿野,獄訟充斥”,州衙的齋廚索然,只得每日食用枸杞菊花。如此艱苦的物質生活,比起杭州時自是差遠了,遑論與京師奢華生活相比了。若在常人,處此失落生活必生彷徨痛苦之心,然而東坡深明佛理,因而他處此安然,乃至頭髮之白者竟然反黑。隨著密州治理上路,州官樂此地民風之淳,吏民相處亦和諧,因而有餘力治園圃、潔庭宇,修葺州衙之破敗。而園北原有臺一處,此時已破敗不堪,因將之修葺一新,作為公務之餘的休憩之所。
登臨此臺,極目遠眺,著實可以“遊目騁懷”,俾心曠神怡矣。朝南可以遠眺馬耳、常山,其遠山若隱若現,似有君子隱於斯;朝東則可望見廬山,那是秦人盧敖的隱居之所;向西則可見穆棱,其丘陵“隱然如城郭”,其間似存姜尚與齊桓公之功烈遺存;朝北俯瞰濰水,那是淮陰侯的故地,不僅令人憮然感慨……此臺高聳而安穩,臺之進深長而且明,冬暖而夏涼,以故“雨雪之朝,風月之夕,予未嘗不在,客未嘗不從”。摘取園蔬,撈取池中鮮魚,釀製高粱酒,淘洗脫殼小米煮著吃,自是當地的美食。斯時東坡之弟子由正好在濟南,聽聞兄長休憩了園北之臺,乃欣然命名“超然”,以佐證其兄“遊於物之外也”。
本文反映了東坡知足常樂、超然達觀的人生態度,但其間也隱含了少許內心苦悶、失意之情。加之此文在寫作上融議論、抒情、描寫於一爐,筆意爽健,格調流暢,傾注了作者的生活情趣,時有飄忽“超然”之意緒在旋繞。
附原文
凡物皆有可觀。苟有可觀,皆有可樂,非必怪奇偉麗者也。哺糟啜醨皆可以醉;果蔬草木,皆可以飽。推此類也,吾安往而不樂?
夫所為求褔而辭禍者,以褔可喜而禍可悲也。人之所欲無窮,而物之可以足吾欲者有盡,美惡之辨戰乎中,而去取之擇交乎前。則可樂者常少,而可悲者常多。是謂求禍而辭褔。夫求禍而辭褔,豈人之情也哉?物有以蓋之矣。彼遊於物之內,而不遊於物之外。物非有大小也,自其內而觀之,未有不高且大者也。彼挾其高大以臨我,則我常眩亂反復,如隙中之觀鬥,又焉知勝負之所在。是以美惡橫生,而憂樂出焉,可不大哀乎!
余自錢塘移守膠西,釋舟楫之安,而服車馬之勞;去雕牆之美,而蔽采椽之居;背湖山之觀,而適桑麻之野。始至之日,歲比不登,盜賊滿野,獄訟充斥;而齋廚索然,日食杞菊。人固疑余之不樂也。處之期年,而貌加豐,發之白者,日以反黑。予既樂其風俗之淳,而其吏民亦安予之拙也。於是治其園圃,潔其庭宇,伐安丘、高密之木,以修補破敗,為苟全之計。而園之北,因城以為臺者舊矣,稍葺而新之。
時相與登覽,放意肆志焉。南望馬耳、常山,出沒隱見,若近若遠,庶幾有隱君子乎!而其東則廬山,秦人盧敖之所從遁也。西望穆陵,隱然如城郭,師尚父、齊桓公之遺烈,猶有存者。北俯濰水,慨然太息,思淮陰之功,而吊其不終。臺高而安,深而明,夏涼而冬溫。雨雪之朝,風月之夕,予未嘗不在,客未嘗不從。擷園蔬,取池魚,釀秫酒,瀹脫粟而食之,曰:“樂哉遊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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