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難得在忘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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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難得在忘機
公退之暇,披鶴氅,戴華陽巾,手執《周易》一卷,焚香默坐,清遣世慮。江山之外,第見風帆沙鳥、煙雲竹樹而已。待其酒力醒,茶煙歇,送夕陽,迎素月,亦謫居之勝概也。
作者王禹偁在公務完成的閒暇中,到他自己修築的小竹樓裏去焚香默坐,或讀《周易》,或觀江景,自是找到了心靈的緩衝地段。此時的“風帆沙鳥”與“煙雲竹樹”等景致,也顯露了尋常難以獲取的生機,一時禪機噴發,活脫空靈。昔日裏人與人的緊張關係一時忘卻,昔日裏戰戰兢兢對待公務的惶恐也全然無存,此時的作者乃純然一自在的人,因而與自在的山河、自在的風帆沙鳥、煙雲竹樹等景致之間呈現了一種和諧的關係,乃至於審美主體的人也與自然景物化爲一體了。由此可見,機巧心深的人可能在社會中能夠輕易獲得不少財富,但另一方面由於長期使用機巧心非但會使得他本人顯得心力憔悴,也使得他無法消受眼前的這些自然美景。非獨自然景物的欣賞如此,即便鑑賞藝術作品,但凡有一絲機巧心存在,擺在他面前哪怕是最精美的工藝美術作品,他也無緣受用。
政之適也,君臣相忘於治,魚相忘於水,獸相忘於林,人相忘於世,故曰天也。[1]
這就是說,衡量真正清明治世的標準,不但要求君臣相忘於治國的境界,同時還要讓魚相忘於江湖、野獸相忘於山林、世人相忘於社會。這就是說,非但人與人的關係處在一種和諧之中,同時還要讓自然界的水族與飛禽走獸也處在一種和諧狀態之中。顯然,這種説法不但涉及了政治生態必需平衡的關係,同時也涉及到了自然生態的平衡關係,作者認爲只有在政治生態與自然生態同時處在和諧運動時,才可以將之稱爲“天”(盛世)。王充所提出的這個命題,非但在他有生之年沒有實現,後世社會也沒能達到過這種水準,即便在二十一世紀中所面臨的重大問題,無非也是政治的改進與生態的保護了。
如果把王充的提法再化簡,則是人與人相處要去掉機心,人與自然相處要去掉殺心了。對於機心與殺心二者,殺心應當是由機心而派生,因而只要去掉我們的機心,殺心隨之也會去掉。
可是要去機心,也並非一件容易的事情,記得譚嗣同在《仁學》中曾這樣說過:
今之人莫不尚機心,其根皆由於疑忌。乍見一人,其目灼灼然,其口緘默,其舌矯矯欲鼓,其體能卑屈,而其股肱將欲翱翔而攖搏,伺人之瑕隙而踏焉。吁,可畏也!(《仁學》第三十九篇)
由於人與人在社會的傾軋中變得互不信任,因而人人都會提防他人,也因此而使人人自危,乃至造成社會的人際緊張關係。至於六朝江左的“嗤笑徇務之志,崇盛忘機之談”(《文心雕龍卷六·明詩》),畢竟只出現在士大夫的清談之中;而像李白的“我醉君復樂,陶然共忘機”,只是在終南山斛斯山人那位隱士的府邸才能獲得;而温庭筠的“誰解乘舟尋範蠡,五湖煙水獨忘機”,也只有在泛舟利州的旅遊中才有;至於白樸的“雖無刎頸交,却有忘機友”,則純是傲笑王廷的謔詞。真要讓大家放下機心,對周邊的人不再防衛,那顯然是不可能的事情,由是才有人爲了追求忘機的生活而隱居,而出家修道。
對於讓全社會的人放棄機心,譚嗣同在《仁學》第四十篇中說:
然則如之何?曰:盍於一人試之。見一用機之人,先去乎自己機心,重發一慈悲之念,自能不覺人之有機。人之機為我忘,亦必能自忘;無召之者,自不來也。此可試之一二人而立效,使心力驟增萬萬倍,天下之機心不難泯也。
不難發現,譚嗣同的這一推理是非常幼稚的。要讓一個人帶頭發慈悲心先去掉自己的機心當然不難,但作者似乎只看到了正面的效應,卻忽視了負面的效應。當這個人去掉機心之後屢屢遭受欺詐、甚至性命不保時,這個人自然又會使用原先的機心來自我防衛的;而周遭的人看到此人去掉機心之後頻頻遭受欺詐的後果,反而會將自己的機心更加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