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失海外的中国文物（八）——大都会西周祭祀礼器青铜柉禁
去年《世界知识画报》第9期“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专题介绍的中国文物中，有一套堪称举世无双的西周青铜柉（fan）禁，柉禁是成套的祭祀礼器。西周是中国青铜文化和技术发展的重要阶段，是青铜文化的繁荣鼎盛时期，这时的青铜器上出现了大量铭文，记载着重要的历史事件，是这一时期的历史见证。这套西周青铜柉禁，是目前出土铜禁（摆放祭祀酒器的器具）和共存酒器均保存完整的唯一成套青铜器，共有14件，1件青铜尊和13件青铜酒器，其中9件带有铭文，因此具有极高的学术价值和欣赏价值。
西周青铜柉禁（《世界知识画报》2020.9）
铜禁为长方形台座，89.9X46.4X18.1cm，该铜禁是有金石学之后首次出土。
与铜禁共存的酒器
《世界知识画报》的专题没有提及这套礼器的出处，读了《谁在收藏中国》，才知道它们是从清末重臣端方家人手中购买的，其中还有不少故事。
端方满洲正白旗人，幼年过继给曾当过帝师的桂清。1882年，21岁的端方中举，开始了自己的仕途。1898年，在翁同龢与刚毅的保荐之下，端方被光绪皇帝召见，由此获得了年轻皇帝的青睐。戊戌变法时，朝廷下诏筹建农工商总局，端方被任命为督办，他全身心投入到新筹建的部门当中，曾一天连上三折。戊戌变法失败后，农工商总局被撤销，端方也被革职。后他见风使舵，上《劝善歌》，讨得慈禧的欢心，出任陕西按察使、布政使，代理陕西巡抚。
端方（以下图片均来自网络）
1900年，八国联军占领北京，慈禧和光绪皇帝出逃陕西，端方以盛大的场面接驾，慈禧太后“将自己手绢中的人参糖”赏赐给他，表示器重和偏爱。此后，端方从副职转为正职，出任河南布政使，又先后担任湖北巡抚、代理两广总督、湖南巡抚等封疆大吏。期间，他大力创办新式教育，是中国新式教育的创始人之一。
1905年，他奉诏作为五大臣之一出使西方考察宪政，回国后建议清政府预备立宪。1908年，端方调任直隶总督，达到仕途的顶峰，然而位置还没坐稳，就因得罪了隆裕太后的亲信小德张和一些皇亲贵胄，被指控在负责安排慈禧葬礼活动中，允许摄影师拍摄送葬队伍，他本人还骑着高头大马，犯下了“破坏宫廷礼仪的严重罪行”，被“贬职”，被迫退出政坛。
1911年春天，此时的清王朝风雨飘摇，袁世凯已遭罢黜，清廷又起用端方任铁路督办大臣，处理鄂、湘、粤、川四省的铁路风潮。四川的“保路运动”越演越烈，“成都血案”发生后，在清廷的严令下，端方率领湖北新军一部入川，平息风潮，行至前往成都途中，武昌起义爆发，端方所率湖北新军哗变，端方兄弟被乱刀砍死，首级被割下放在煤油桶里，一路传示送往武汉。可怜被称为“掌握新技术的热心改革者”成为末代王朝的殉葬品。
端方还有许多头衔，他是中国文物顶级鉴赏家和收藏家。1900年至1911年，恰逢中国大规模地建设铁路，也是端方作为收藏家登峰造极的时期，伴随着铁轨的铺设，工人们挖掘了大量古代墓葬遗址，出土了许多陪葬文物，其中精美的青铜器最引人注目。有传闻说，端方利用总督地位，将最新出土的文物搜刮到自己家里。端方收藏的西周青铜柉禁就是1901年出土于陕西宝鸡戴家湾的，那时他已调任湖北巡抚，但影响尚存。他得到这组青铜器后非常得意，不仅请来同僚一起欣赏，还当场拍了一张照片，留下了珍贵的影像，当时拍照可是件非常时髦的事。
端方及同僚与青铜柉禁合影
端方收藏的兴趣广泛，包括青铜器、石碑、玉器、拓片、书法和绘画等。他特别钟爱带有铭文的文物，身边聚集了一群研究、收藏金石文物的朋友。因为爱好收藏，他和一些来中国搜寻宝物的外国古董商也建立了联系，福开森就是其中的一个。福开森的父亲是一位加拿大出生的牧师之子，他本人是著名的收藏家、古董商人，曾担任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品征集的代理。他与清廷的高官，包括端方保持着密切的关系，是端方聚会上的常客。
福开森曾创办汇文书院（1910年与宏育书院合并为金陵大学，1952年并入南京大学），1934年他将上千件个人收藏全部捐献给金陵大学，这些文物一度保存在故宫博物院，50年代初交回南京大学。2002年南京大学考古与艺术博物馆成立，福开森的赠品正式展出。
福开森曾这样描述：“很多晚上，在南京代理巡抚的衙门，我与端方一起享用晚餐。餐桌是一个大‘诸葛鼓’，我们坐的是小鼓。他会同时展示自己新近收集的青铜器，我们的会面因而变得独一无二。在《陶斋吉金录》中，他为自己的伟大收藏留下了完整记录。”《陶斋吉金录》是最早采用影印技术复制青铜器铭文拓片的中文著作，端方在这本收录青铜器收藏的图录中，将青铜柉禁排在目录的第一位，并将其命名为“柉禁”，“柉”原为树名，在《礼器碑》中借指杯碗之类的容器，自端方之后，柉禁就成为这套铜禁约定俗成的称谓。
端方编著的《陶斋吉金录》柉禁列目录第一位
与西方收藏家的交往，也使并非代表团正式团长的端方在出使美国时出尽风头。当代表团在白宫会见西奥多·罗斯福总统时，罗斯福谈到弗利尔创建远东艺术美术馆的建议，弗利尔是端方的收藏伙伴，双方有了谈话的话题。他还经常向接待方赠送他本人收藏的古代陶器、玉器和青铜器，并得到一些回赠。他还拜访了十几所重要的学院和大学，希望美方在向中国男生提供奖学金的同时，别落下中国女生。
端方（左）在美国芝加哥考察
端方被杀之后，西方的媒体和不少中国文人为其抱屈。甚至编出这样一个故事：说端方得知士兵们要杀他，便贿赂军官杀了一头猪，这些军官一边摇动死猪，一边手挥血淋淋的刀剑，宣称已将端方就地正法，而端方本人则化装逃回了北京。这当然是杜撰出来的。
据有关资料，端方兄弟的首级送到武昌后，黎元洪念及旧情，将人头暂存于武昌宝通寺。端方的儿女亲家袁世凯（端方的女儿嫁给了袁世凯五子袁克权）当了大总统后，派人从四川取回端方兄弟尸身，随后又将端方兄弟的头颅从洪山禅寺取出，与尸身连接起来，最后葬在了洪山。
关于端方兄弟尸身的下落，《谁在收藏中国》一书则讲了一个流传在北京的故事，说反叛的士兵向端方家人提出高额赎金，以赎回他的头颅。端方的家人一方面愿意支付赎金，同时也不愿意直接与士兵打交道，担心被抓或被杀。最后，他们请瑞典工程师奥瓦尔·卡尔贝克代表他们出面。卡尔贝克已在中国居住了几年，汉语相当好，而且认识端方。据说，卡尔贝克带着赎金，来到一个指定地点，反叛士兵头目数过钱后，对一位手下做了个手势。那人把手伸进一个装满煤油的大金属鼓，抓住端方头颅的辫子，把它举在空中，让卡尔贝克辨认。通过那种骇人方式，家人取回了端方的头颅用于下葬。
端方死后，其家人没了生活来源，被迫出售端方的收藏。福开森早就盯上了端方的那套柉禁青铜器，多次写信给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称“那件青铜禁及全套祭祀礼器独一无二”，并断言，“拥有它们，可使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在古代中国青铜器收藏方面永远处于领先地位。”英国、法国、德国和日本的代理都在热切追求它们。有人告诉端方夫人和儿子这套青铜器至少值50万美元，但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仅给了福开森10万美元。福开森写道：“关于购买事宜，我必须与端方夫人、她的儿子、媳妇、女儿、女婿打交道。”后来又节外生枝，端方前妻的儿子主张他才是合法继承人。结果，福开森写道：“幸运的是，依靠我与端方总督的友谊和合作，此事得以处理，我在母与子、夫与妻之间进行协调，出售事宜有了结果。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在得到杰出藏品的同时，还间接促成了端方家人之间的和解。”
西周青铜柉禁陈列在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显著位置已经近百年了，但是在它出处的说明中却没有提到端方的名字。
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展出的西周青铜柉禁
说明：本文有关端方的内容参考了《谁在收藏中国》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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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1-20 08:02: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