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  “我种不出来。”

“这样的旱金莲，你种得出来么？”

“我种不出来。” 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这样的旱金莲需要从头一年六七月间就开始挑选种子，播种，发芽；然后在整个秋季和漫长的新英格兰的动机让她们在暖房里生长，为她们搭设高高的温室和爬藤架，牵引她们生长攀爬；而更重要的是，为她们摘去任何出现的花蕾，不许她们在秋冬季节的温室里就开放。在温度合适的时候，即使光照时间不够长的情况下，旱金莲也会很容易地开放；因此恐怕每一天都要细细地巡视每一盆花儿每一根藤蔓上是否出现花蕾 —— 直至三月中旬前后 ，她们可以放心大胆地孕蕾，四月初的时候伊莎贝拉的Courtyard就会有了旱金莲瀑布。

伊莎贝拉自从1906年开始每一年四月初的头两三周举行“Hanging Nasturtiums ”的展览，亦为庆祝伊莎贝拉四月十六日的生日，迄今已经一百多年了；伊莎贝拉于1924年去世，想必她自己好好地欣赏过旱金莲瀑布多年。

头一年，我曾经错过了一次Hanging Nasturtiums，因为我没有想到保持旱金莲瀑布的难度；而是以自己养旱金莲的经验，想着小旱的花期很长，即使在上海培育也能够从头一年冬季一直开放到第二年五月底，为了保证小旱持续开放的时间长度，我每一天都为她摘去残花，避免她开始结籽，从而过早结束花期。

当看到伊莎贝拉的旱金莲瀑布的时候，就明白了为什么只有这两周能够看到 —— 因为无法为她摘去残花，她很快会进入盛放期，然后结籽结束花期。于是头一年我错过了，接着这些年闹柯罗娜，伊莎贝拉又关了又开了。不过，花儿总是会开的，这不是花儿开了，我也来了么？

旱金莲瀑布所种植的小旱品种也是我最喜欢种植的品种，俗称“花园旱金莲”，也有人称“海鸟系列”，大约是花尾一个尖尖的吻，像海鸟的喙吧。伊莎贝拉四月初的Hanging Nasturtiums的仪式也象征着“色彩回归花园”的开始，可不是呢，今儿在查尔斯河边见到几株性急的早樱已经开出了粉色的花儿。

也许再没有比伊莎贝拉的Courtyard更适合悬挂旱金莲瀑布，她有足够的高度，古典优美的窗与阳台的弧线，有往外开放的空间，有往里窥探的窗口，平视、俯瞰、仰视，窥视…… 许许多多的角度，也许目光还要越过丰收女神的肩膀看去，也许目光还要停留在屋脊上的一只来自罗马的石头鸽子的翅膀之上，这个威尼斯式庭院，每一个窗口，走廊，皆可以互相照应，各自为景，而行走、停留于其中的人们，也是观者也是风景。我常喜欢在每一层流连，在看伊莎贝拉的收藏之外，也爱看人们在这幢建筑中的行止，他们之间的互动，他们与建筑的互动。我总觉得伊莎贝拉不能过分明亮，一定要有许多的影子（shade and shadow）,也要有光与影的对话和移动。

光与影不但要对话，人们也要对话。今儿超过三个以上的人走来跟我说：I love your pants；还有位女孩儿很认真地问：“你在哪儿买的这条长裤。” 我顾着很认真地和旱金莲对话，全伊莎贝拉那么多人，唯有一个宝伸出头去深深地嗅小旱的香气 —— 养过她的人都知道小旱很香，不但很香，也很好吃（可以做沙拉）。 园丁，自有园丁与花儿沟通的语言。

l  Nasturtiums Dance

今儿还是在伊莎贝拉好好看了几幅画的。有几幅画儿，回回去都要去照个面，比如拉斐尔早年这幅作品，甜美悲伤。今天画儿旁边放了一束蓟，这就对了，蓟应该放在 椰苏跟前。

又看了好些惠斯勒的蚀刻画，伊莎贝拉藏着许多。马蒂斯画许多植物，在一楼某间黄色的房间里有一幅他的Terrace，惜哉他的Nasturtiums Dance不在此处，不然该多好。有许多人画过这普通的花儿，马蒂斯的特别的有味好玩儿; 他后来又画了一幅，色彩我更喜欢，藏在普希金博物馆。

Nasturtiums with the Painting "Dance" I (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Source: https://www.metmuseum.org/art/collection/search/483301

l  我种得出来。

今儿话多（哪日话不多？）因为写到了小旱，我们昵称‘小旱’。

第一次见到小旱还在读博士的时候，夏天里学校用许多垃圾桶种花儿，种蔬菜；那时认识了她。

在上海种花儿，小旱是我养得最好的其中一种花儿之一；从播种、扦插到开花，维持花期，从未遇到过困难，似乎就是天生的；她是天生的好，我是天生地会种她。记得从前养花儿的论坛上常有人为着小旱播种不发芽苦恼，而我却全然不知这样的苦恼究竟为何物；就是摘下一枝藤插在清水里，她也长根，随手扦插就活。这人与植物的缘分可真是说不清，就是投缘呗。

昨儿为着今天要去看小旱瀑布可激动呢，还找了些从前的照片。哪一年春天在阳台布小茶桌，从杯垫、到茶针到供瓶之花儿，皆是来自小旱。有一天回家早一点（那时多辛苦，常早上六点来钟就就上学校做实验lab study），也没换衣裳也没洗脸，在阳台上拍了几张照片，手中摘了一朵花儿，头上的吊盆里全是小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