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借贾宝玉之口说:
“诗词一道,但能传情,不能入骨’,可音乐既能传情又能入骨。”
在许多哲学家那里,音乐被誉为最高的艺术形式。
叔本华在《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中说:
“音乐与其他一切艺术有着不同的性质和起源,因为其他一切艺术是现象的摹本,而音乐却是意志本身直接的写照,所以它体现的不是世界的任何物理性质,而是其形而上性质,不是任何现象而是自在之物。” 这一见解被理查德·瓦格纳认为是永恒的真理。
黑格尔在《美学讲演录》中说:“如果我们把美的领域中的活动看作是灵魂的解放,摆脱限制和压抑的过程,因为艺术通过供观照的形象可以缓和一切最酷烈的命运,使它成为欣赏的对象。把这种自由推向最高峰的就是音乐。”
复旦大学王德峰说,音乐不是孤立的,它与文学、哲学、绘画艺术都是相互影响的。一个时代的音乐作品,跟这个时代的文学史和哲学思想都有关联。“当托尔斯泰聆听柴可夫斯基最著名的《如歌的行板》,感动得潸然泪下,他激动地说‘这是整个俄罗斯民族在哭泣’!那个时代俄罗斯的知识分子们陷入一种普遍的苦闷,他们迫切地想鼓舞自己,寻求出路,托尔斯泰是,柴可夫斯基也是。你听柴可夫斯基的交响曲,最重要的是最后三部,它们各自独立,又连成一个系列,反映了他对时代的探索:第四交响曲和第五交响曲分别是对命运的领会和抗争,第六交响曲则是最终的绝望,他找不到出路,所以叫‘悲怆交响曲’。他的写法是把一般放在第二乐章的慢板乐章放到了最后,写出了一种不可避免的虚无和无法抗拒的死亡,以及灵魂的升华。可以看到,他对俄罗斯民族命运的思考,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悲观主义甚至虚无主义的。”
王德峰对古典乐尤其是交响乐充满敬意,因为它们是作曲家对自身命运的表达,是他们对时代困境孜孜不倦的探索。 “肖斯塔科维奇曾说,‘交响乐是音乐王国的统帅’。 但凡在西方音乐史上站得住脚的作曲家,都有交响曲创作。一个例外就是肖邦,不过他的钢琴协奏曲可以看作是他的交响曲创作。 对于一个作曲家一生创作的交响曲,我们必须把它看成是一个整体,一个思想探索、寻求真理的过程。所有这些作曲家都堪称音乐思想家。”他这样说。他说:
“哲学、文学和音乐,这些都是我人生的需要。”
马克思主义哲学和西方哲学,需要非常严密、理性的逻辑思考,对那些思想家哲学境界的领会需要想象和感悟。因此,对文学和音乐的热爱与他的学术研究也形成互补,“伟大的文学和音乐里都隐藏着哲学问题。哲学的思想不一定要用哲学的语言说,他可以用文学的语言说,也可以用音乐的语言说。在《红楼梦》里,曹雪芹通过展示12位性格迥异的女子的精神世界来反思中国命运。贝多芬为什么是不朽的,因为他始终可以成为每一代人的同时代人,参与着同时代人对当代问题的回应。曹雪芹和贝多芬,他们毫无疑问都是当时伟大的思想家。”
王德峰撰写过《艺术哲学》一书,是美学研究者的必读教材。
王德峰经常应邀到上海音乐学院讲课,他讲起他和一位音乐学院学生的一段趣事:
“有一次,有个学生说要给我演奏一首曲子,我点了肖邦的《升C小调幻想即兴曲》,我很喜欢这首曲子。那个学生却不愿意弹,我就问他为什么,他说不是技巧的问题,是怕他一定不能满足我的期待。然后他弹了一首李斯特的难度非常高的曲子,我听得是云里雾里。他倒是很满意,觉得我的水平你看到了吧。后来这些学生跟我说,他们在外面演奏也经常挑选这种难度极高却没什么思想深度的曲子,大珠小珠落玉盘,他们觉得很成功,我说这叫‘炫技’。” 因此,在他看来,想要演绎好作品不仅仅需要一种工匠式的技巧的训练,也需要深厚的人文素养作底色,“我觉得音乐学院应该多开设些相关的课程,讲讲文学作品和西方哲学,这对学音乐的学生会很有帮助。” 那么,究竟怎样才算对伟大作品的成功演绎?按照王德峰的理解,是要让过去那些伟大的作品活在当下,将作品的精神引入对当代问题的探讨。“近代西方古典音乐是人类音乐艺术的最高峰,是后人无法超越的,因为它已经穷尽了所有的可能性。所以,当代西方音乐发展的方式是‘演绎’而非‘创作’,主要是看指挥家和独奏家,他们承担着很大的使命,在我看来就是真理的事业。一个伟大的指挥家,不能仅仅从他的指挥技巧上来评价,而是看他能否把这个作品的精神引领到当代。我举个例子,为什么切利比达奇了不起?因为他的境界很高,他并不追求技巧这种外在的吸引,而是能体会时代的困境,理解当代人的精神危机和无家可归的状况,并把那些伟大的作品同人的当下处境联系在一起,这是非常了不起的事业。” “我们每个人都是渺小的,但是,当我们投身于一种普遍的关怀之中,比如说关怀民族问题、关怀每一个中国人安身立命的根本,这也是关怀我们自己。” “现在,我们总是把对艺术的欣赏,片面地理解为是一种被动的接受,仿佛我们是一个空洞的容器。其实它是一种主动的参与,努力去成为那些伟大作品的知音。一部优秀作品的精神和价值,是等待作品的接受者自己去发掘的。如果大家都不去发掘,作曲家就会觉得自己是极其孤独的,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知音。这也是为什么听音乐听到最后,你会发现所有作品都是为我自己所写。听贝多芬的作品,听到后来我就觉得,这不就是我写的吗?我就是贝多芬,这就说明贝多芬成功了,他让王德峰成为了音乐家。”
(来自文汇报陈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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